薛牧也不矫情,直接道:“我城主府需要门卫,也需要有人做些杂事。如果你们愿意屈就,莫说拿奖品去抵债,那点债务我自会帮你们清了。”
本以为辛格泰对这种营生会失望,却不料他一揖到地:“城主本就是我们的恩人,便是不为营生,猛虎门也愿为城主看门守户,执鞭牵马。”
薛牧点点头,这一门给他的感觉挺好的,是实诚汉子,比炎阳宗那群货色的人品靠谱许多。将来观察一段时间,如果确实可靠,说不定还能委以重任。
不过这事倒也需要和薛清秋说一声,毕竟这算是他给自己扩展了额外的势力,算是他的个人班底,很容易引发猜忌。虽然薛清秋不会去猜忌他,但光明磊落地打个招呼也是必要的。这是与人相处的学问,就是在这一点一滴的小事里体现。
果然到了台上和薛清秋提了一句,薛清秋不以为忤,反倒也颇为唏嘘:“他们师娘一力承担宗门,我感同身受。你若有意帮他们一把是好事。”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薛牧听了这话先是怔了一怔,很快青着脸找到在场边帮忙维持秩序的卓青青,悄悄道:“派个人给我盯着濮翔,看这货究竟是喜欢熟妇而已,还是对这种一门顶梁的女人特别有意。”
卓青青神色怪异:“你不会是觉得……”
薛牧臭着脸:“虽然没什么证据,我还是觉得这货活得不耐烦了。”
卓青青笑道:“我会让人了解清楚的,公子先不必如此敏感,那家伙眼下还算老实的。”
薛牧点点头,返回台上。看看坐在薛清秋身边的张百龄,薛牧毫无尊敬上司的自觉,一屁股两人中间插了个位置坐了下去。薛清秋瞥了他一眼,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嘴角勾出一抹有趣的笑意。薛牧目不斜视地看会场,装没看见。
会场上,第一场淘汰赛已经拉开了序幕。
看擂台上打得乒乒乓乓的,薛牧饶有兴致地看了一阵,觉得挺好玩的。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己平日里接触的高手实在太多了,自然觉得自己谁都打不过,可看这么几场比武,忽然觉得好像自己真的不差了,很多人的表现明显还比不上自己呢……
说实话,这场灵州比武大会,所有的意义都在盘外,只要顺利召开、顺利结束,那就是天大的胜利。对于比武胜负本身,薛牧并不重视,反正比武精微之处他也看不懂,就看个热闹。至于通过这场比武挖掘好苗子还是瞄准哪个新势力,这该是薛清秋影翼这些人考虑的事情。
换句话说,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此刻闲着也是闲着,好像可以做点别的什么,比如说……调戏一下身边这位不请自来的郡守大人?
第一百七十七章 凉薄
薛牧并不完全相信张百龄是为了观摩这场比武是怎么举办而来的,虽然可能是真的,但这种事情他派几个下属来观摩,写几份报告上去也就差不多了。能让他不顾之前的暗战龃龉,厚着脸皮冒着被赶出去的风险亲自过来,还有可能担着姬青原的雷霆震怒,这其中必然还有几分其他缘故。
试探往往是从打哈哈开始的:“郡守治下,灵州一境繁荣昌盛,商贸蓬勃,民风向武,精神十足。郡守真是当世良臣,属下佩服万分。”
说得好听,其实全是废话。本来以为张百龄会客套几句官话,不料张百龄的回答更是绝了:“本官做这个郡守,没比薛城主早几天。灵州之前多繁荣也不是本官的功劳。”
薛牧:“……”
薛清秋:“……”
两人你眼望我眼,都是尴尬无比。星月宗以情报著名,线都布到皇宫里了,结果摆在家门口的父母官什么时候上任都搞不清楚,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去了。
薛清秋是素来不把朝廷官员放在眼里,懒得管他是谁。而薛牧这次犯的也是类似的错误,这种武力世界,官员的能量太轻了,能对他们起到的影响也只在政务方面,恰恰薛牧从来没打算在政务方面动脑筋,导致他压根就没把这位顶头上司当成一个值得正视的对手。张百龄的资料显然早就在他俩的案头,可平素事情多如牛毛,哪来的闲工夫去看这个?
如今想来,也确实是不应该。
如果张百龄是和薛牧差不多时间上任,说明姬青原是刻意挑选张百龄来压制薛牧的,是特别信任他的能力足以限制薛牧?还是另有原因?这里面大有文章,可两人居然从来没有重视过。
张百龄看出了两人的尴尬,也是哈哈一笑,自嘲道:“其实自从意识到薛城主从来不过问政务,老夫就知道自己的位置有多尴尬了。陛下和我都完全想岔了道。”
薛牧笑道:“是属下渎职了,没能好好配合郡守的政事。”
张百龄摆摆手,忽然道:“二位可知,陛下为什么派我来做这个郡守?”
薛牧拱手道:“愿闻其详。”
“因为我曾得罪过星月宗,自然会力阻星月宗得势。”
这话说得,薛家姐弟两个都差点没把脑袋垂到椅子下面去。这还是个老仇敌诶,自己居然完全不知道!还是搞情报的宗门呢,趁早关门得了。
薛牧实在哭笑不得,连声音都飘了好几分:“不知……呃……不知本宗何时得罪过郡守?”
张百龄叹了口气:“老夫出自河西张家。”
薛牧转头看薛清秋,薛清秋神色一动:“业郡张家是你们分支?”
“是。”张百龄叹道:“如今薛宗主可知为何陛下认为我不敢让星月宗得势了吧。”
“是啊……毕竟是叛徒呢。”薛清秋神色怪异,似笑非笑:“但你们也过于小看本座的器量了。当年本宗式微,眼见灭门在即,忙不迭抛弃本宗的人到处都是。可我们是魔门,何曾讲过什么忠义?不过寻常事而已,本座怎么可能恨到你们头上。自本座重振宗门,可见本座报复过谁?”
张百龄摇头道:“可别人不会这么认为。曾经抛弃过你们的人,不会希望看见你们重新得势,既是让自己心中惶惶,也更加凸显了当年的背信和愚蠢。”
薛清秋点点头:“这便是人心。”
薛牧听明白了。
早年还是有不少家族或者宗门什么的暗中和星月宗有来往,就像是章家同时下注心意宗和纵横道一样,纵横道都有人下注,星月宗自然也有。当初梦岚也说过,她们有不少师姐妹都是这些家族子弟。只是那年骤逢大变,星月宗差点玩完,那些人见势不妙,连拜入星月宗的孩子都放弃了,果断脱离了关系。
这张百龄的河西张家,就是其中一员。
有这层背弃的过往在,姬青原认为张百龄肯定非常抗拒星月宗重新得势,而前些日子张百龄也确实为此殚精竭虑,只是他的方向和薛牧实在是两条平行线,想阻止都无从着力。连合欢宗都拉扯上了,还是毛用都没有。随着灵州论武沸腾全境,张百龄终于意识到大势不可阻挡,果断作出了另一种选择。
张百龄叹道:“当年我们已经误判了一次,以为一个十五岁的小丫头宗主不可能翻起什么浪花,事实证明我们错了,薛宗主天纵奇才,星月宗绝地逢生,不知道多少人为此后悔。如今又是一次节点,薛城主开始为星月宗谋划,手段犹如天外飞仙,让人捉摸不透,星月宗眼见要迎来又一场腾飞。老夫思前想后,不可一错再错,今日前来,实为请罪。”
薛清秋的神色越发怪异:“你确实是该请罪的,但罪不在当年背弃星月宗,也不在这些时日的明争暗战。”
张百龄怔了怔:“那在何处?”
薛清秋冷冷道:“当年五岁幼儿,你们弃而不顾,莫非没有一点负疚之情?”
“……”张百龄沉默片刻,没有立即回答。家族子弟开枝散叶多方下注,随时都有人随着一方势力消亡而葬身,习以为常,真的没什么负疚可言。何况那孩子是分支子弟,又不是他张百龄的女儿,时间又过去了十三年,说实话张百龄压根都不知道那孩子的名字是什么了。
不过既然薛清秋这么问了,可见她知道那孩子是谁,张百龄抱着几分那人已经是星月宗重要执事的期待感,问道:“此事确实是张家有负于那孩子……不知那孩子可还安好?”
薛清秋冷冷道:“看来你真的连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