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说起话来满口京片子,给人一种油腔滑调的感觉,让范景文很不喜欢,闷哼了一声,点头冷笑道:“贼人总归是贼人,不知兵不懂兵法。看不出本部堂摆下的是一个长蛇阵。兵法有云,常山之蛇,击其头而尾至;击其尾而首至;击其腹,而首尾至。他全军来攻我南京军老营,难道就不怕祖宽和卢建斗全军来援包他们的饺子吗?”
“那是,据属下所知,贼军以前都是两脚黄泥的泥腿子,懂得什么兵法,这次正好成就部堂的绝世军功。”那姓朱的斥候军官恭维着说。
虽然知道这人纯粹是拍马屁,范景文还是非常受用,一挥手:“下去休息吧!”
那人却不走,只滴溜溜地转着眼睛看着范景文。
范景文这才明白他是在向自己讨赏,心中恶感更甚。但想了想,大战在即,如今正是用这些斥候的时候,却不好得罪他们。就沉着脸,将一锭银子扔了过去。
那人麻溜地接过银子,笑嘻嘻地一作揖:“谢部堂的赏!”
“谢部堂的赏!”斥候们纷纷拱手,然后轰一声散了,簇拥着那姓朱的军官,寻地方吃酒去了。
“这群纨绔子弟!”范景文无奈地摇了摇头。从南京出来,这群勋贵子弟仗没打过一场,却从自己手中讨了不少银子花消。但这些人虽然都是小人物,可背后却站了不少勋贵,得罪不起。
等到斥候离开,有想起最多两三日决战的战幕就要开启,范景文总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才好。
问题是,他想了半天,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得写了两封信,让快马将这个消息带给卢象升和祖宽。
细雨还在不住地下着,又回头看了看滁水,范景文心中突然有种不安的感觉。
不停落雨,这河水会涨起来吗?若是,我军不利的时候,不是连个退路也没有?还有,贼军的主力全数来攻吗?
不,绝对不会输的,贼军主力也一定会来,我军背水一战,又刚得了清流关大捷,士气正盛,一定能赢。
清流关……一想起孙元那张脸,范景文突然有个恼火的感觉,忍不住骂了一声:厂卫走狗,竖阉小丑,竟敢冒功请赏,若不是我军需要一场胜利鼓舞士气,这样的小人早就斩了。
无边的雨丝中,一队对粮车如长龙一样从东面过来,顺着三座浮桥送入南京军老营。
因为浮桥上人车实在太多,轰隆一声,有辆粮车翻进河里。
几个民夫大惊,慌忙跳了下去。奋力抢救着落水的粮包。
水不深,只没到人的胸口。
因为这场事故,浮桥上挤成了一团,后面的民夫和军官不住地叫骂着,让人如同置身于菜市之中。
“浮桥,还是窄了些啊!”
这次剿灭贼人大军,天子看得极为要紧,甚至自掏腰包七万两白银以为军资。可这点钱四面一撒,又管得了什么事?最后,还不得南京掏钱。
为了这一仗,为了自己的功勋和前程,这一个月来,范景文已经凑集了十多万两白银和不计其数的粮草被服。这一仗如果胜了,至少有一大半的功劳要归于他的头上。
为了这一场泼天也似的功劳,范景文可谓是动用了手头所能动用的所有人脉关系。整个南京的库藏一大半都被他搬了过来。
若这一战胜,自然一好百好。若败,事情就麻烦了。
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军权独揽,又成天和钱粮打交道,范景文只感觉一阵疲惫,心中那一丝不安也懒得去想。
“朱大哥。”
“啊,是朱千户,来来来,一起吃酒。”刚回营那队斥候骑兵正挤在一个帐篷里,大口大口地吃着酒肉。
帐门一掀,一条身影进来,正是南京锦衣卫副千户朱玄水。
正些日子里,朱玄水整天呆在南京军老营为孙元寻找上战场的机会。他也是勋贵子弟,自然和这群人打个火热。
朱玄水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毡毯上,扯下一块羊肉大口地咬着,一边吃一边笑道:“要开打了,真的是贼军全军来攻?”
为首那个朱姓斥候头子:“废话,咱们可探得真真儿的。”
“真的?”朱玄水:“只怕你们也不过是在营外逛了一圈,连个贼军都没见着就回来了。你们瞒得过范部堂,须瞒不了我。”
众人同时色变,就有人喝道:“朱千户,话可不能乱讲。谎报军情这个罪名可大,那是要砍头的。”
朱玄水突然冷笑起来,用手指一一指着众人:“你们身上干净得看不到一点泥点子,外面下了这么多天雨,路早就淋得烂了。你们骗得了范景文,骗不了我。”
众人这才慌了,忙低声道:“朱大哥,朱大哥,你说这些做什么,不是害我等吗?你若有事要咱们去办,尽管说就是了,何必呢?”
朱玄水一笑:“你们慌什么,我朱玄水的为人你们还不清楚,是个讲义气的。咱们都是弟兄,怎么可能去范景文那里说破此事?”
第0191章 得了调遣
众人松了一口气:“朱大哥义气,他娘的不怕你笑话,咱们这次随军征讨贼军,还不是因为卢象升和祖宽能打,他们在战场上就没败过,我们来粘点光,捞点军功罢了。等到真打起来,也轮不着咱们上阵,到时候躲在老营中不出去就是了。这范景文让咱们去做斥候,若是碰到敌人的侦骑,被人杀了岂不冤枉。所以,我们就随意在外面逛了一圈,看看雨景就回营了,还望朱大哥不要在人面前说破。”
朱玄水连连点头:“理解,理解,人不为己王八蛋,我平白地去做这个恶人做什么,反伤了弟兄们的义气,今后还叫别人如何同我朱玄水亲近。不过,还真有一事想要麻烦各位弟兄。”
众人:“你说,你说,若能办道,敢不应允。”
朱玄水:“我有一个小老弟,就是大河卫宁乡所的千户孙元,他也想捞些战功。范尚书和方指挥不是对他有成见吗,估计这次是捞不着上阵的机会了。要不,你们帮说说,看能不能将他的部队调到老营来,到时候随意弄几颗人头,也算是不小的功绩。”
“哦,你说的是孙元啊,就是清流关大捷那个千户军官啊!听人说,那一仗,孙元是杀良冒功,不过是随意杀了几个流民,就敢说击溃三万贼军前锋,这人倒是胆大,为了功绩竟也敢张这样大的口!”
朱玄水:“看来你们都以为孙元是冒功了。”
朱姓军官:“你以为呢?朱大哥你为这个孙元好话说了一箩筐,想必是得了那鸟人的许多好处了。不过,我倒是不太明白了。军功谁都想要,可也得有命得啊!是自己人我才同你说实话,虽说咱们对卢象升打仗的本事佩服到五体投地,也想搭他的顺风船弄点功劳好升官发财。可打仗的事情谁说得清楚呢,战场之上,刀剑无眼,说不定你什么时候就死了。所以,咱们都已经商量好了,等到一开仗,我等就借个由头躲进滁州城去,来个坐山观虎斗,反正,范部堂是个晓得事理的人,到时候少不了要分润些好处跟咱们。”
朱玄水吃惊地看着他:“临阵脱逃,难道就不怕范尚书治你们的罪?”
有人不屑地说:“怕个鸟,范景文也知道咱们是走了门子搭进军队来的,也没指望我等在战场上杀敌,到时候,求他给个军令,排个差,咱们不就能回城去了?”
朱玄水哭笑不得。
朱姓军官有道:“别人一遇到打仗躲都躲不及,孙元那哥们倒是奇了,紧赶着向前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