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可说来也怪,倒在地上滚得跟泥猴一样的几个士兵突然像触电一样从地上跃起,不要命地跑回队伍里去。
刚才乱成一团的队伍立即严整起来。
再这半月里,宁乡军新兵可没少吃陈铁山的亏,一听到他的声音,就如同掉进了冰窟窿里。
“令行禁止,军法如山,倒有些意思。”卢象升心中一动,突然对宁乡军有了些兴趣。
他挥了挥手:“孙元,你下去吧,尽快去向范部堂报到。”
“是。”孙元又是一拱手,跳上战马,去得远了。
“督师,怎么就这么放他走了。晚生今日正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骗子呢?”黄佑不解地问。
卢象升却是淡淡一笑:“军队中冒功请赏的事情也常见,不希奇了。黄佑,你的性格实在太梗直,将来怕是要吃大亏的。这做人做事,讲究的刚柔并济,要懂得圆通。不过是冒领点功劳而已,无伤大雅,清水池塘不养鱼。”
听到他说出这种话来,黄佑大感意外。在他心目中,已经将卢都督师当成自己的授业恩师了。在战场上,卢象升最喜冲锋在前。每战,若有士卒裹足不前,都是绝不容情。因此,得了个卢阎王的名头。
却不想,这次来滁州之后,做起事来却十分地温和,这不像他啊!
黄佑还是不服气:“这人为了名利,竟然要份功劳给督师,也不看他是什么人,配吗?坏了督师的名头,端的可恶。”
正说着话,宁乡军的长矛兵已经过完,接着就是火枪部队。
因为下着雨,孙元部的火枪手背上的火枪都用一块桐油布包裹着。这些可都是宁乡军的老兵,经过半年严酷的训练,又在清流关见过血,身上自然而然地散发出一股剽悍之气。
同先前长矛兵的乱七八糟不同,这群人跑起来显得很是整齐,都是低头急行,也没说一句话。
“快点,快点!”军官们不住地低喊,碰到有士兵因为地太滑,走不动时,索性直接架起来就跑。
满世界都是整齐的脚步声、刺刀碰击水葫芦和粗重的呼吸声。
口鼻中的白气喷出来,连成一片。
黄佑追随卢象升多年,打老了仗的,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只看了一眼,脸色顿时变了。
卢象升虚起了眼睛,若有所思地看了半天,等到队伍走完,这低声笑道:“有点意思,有点意思。”
宁乡军的已经开到了滁水边上,开始排队准备过浮桥。
“长矛上肩。”有军官在下令。
“长矛上肩!”按照宁乡军的军规,军官下令之后,士兵都要同时复述一遍。
“排队过河,走!”
一时间,成千上万的士兵都在同声大吼,如同晴天里滚来一声闷雷。惊得卢象升等人的战马长嘶一声,高高地抬起了前蹄。
定睛看过去,上千支长矛同时放在肩上,如同平地里生起了一片密密麻麻的树林。先前还显得散乱的队伍如同一个豆腐块,并在军官的命令中,整齐地朝水中走去。
“他们要涉水过河?”有卫兵低呼一声。
一队又一队人马下了水,就这么缓慢而不可阻挡地朝对岸走去,就好象前面是一条康庄大道。
一时间,竟有种让人无法阻挡无力抗衡的感觉。
黄佑一张脸变成了赤红色,张大嘴:“怎么会,怎么会,这兵竟能练成这样,刚才不还是乱得不能看吗?”
卢象升的眼神犀利起来:“有意思,有意思!”
然后狠狠地抽了战马一鞭,朝前冲去。
黄佑和卫兵大惊,同时追上去:“督师,督师,你这是要去哪里?”
卢象升:“前方十里地就是清流关,咱们过去看看,或许,那孙元正的取得了一场空前大捷,我等都错怪他了。”
第0193章 崇祯
风呼啸而过,如波如涛,已经一整夜了。
禁中没有树,那风势无遮无拦,咆哮得如同一头困在牢笼中的洪荒巨兽。
满天都是黑压压的阴云,自从冬至以来,京城就没下过哪怕一场雪,北中国的土地旱得已经裂开了手掌宽的裂口。
漫天的尘土,和着驼铃,和着牲畜的粪便味道,夹天夹地而来,落到房顶,落到地上。
整个京城,都仿佛变成了土黄色。
就连往日间看起来银亮一片的南海仿佛也被笼罩在一层灰霾之中,再看不到一丝坚冰的反光。
在其他年份,这时刻正是宫中内侍们在海子里取冰,然后用棉被小心裹着,藏于地窖的时节。可因为冰面实在太脏,再加上万岁爷说用每年藏冰,耗费那么多人力,又浪费这么多被子,就为了三伏天能吃一口冰镇酸梅汤,不值当。于是,年都过完了,中海南海上依旧看不到一丝人影。
此刻,在西苑的一个不太的房间里,一个面容苍白的中年人也如同一头困兽一样背着手在里面转着圈。
他长着一张苍白的脸,年纪虽然不大,可已经起了抬头纹,胡须和头发也显得枯槁,有的地方甚至花白。
身上也穿得简朴,一袭青色道袍已经洗得发白,袖口处甚至还打了补丁。
若不认识他的人,还真要将他当成一个整日为生计而奔波的疲惫的中年人。
“一千二百三十。”一个太监模样的人站在一边,摸着额头夸张地叫了一声。
“什么一千二百三十?”中年人停了下来,胸口微微起伏,额头上也沁出一层汗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