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士[精校版]

第50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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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大威:“督师,你怎么了?”
卢象升苦笑道:“大约是饿了,某年事又高,竟有些熬不住。不要紧,缓缓就好。”
他慢慢地坐了下去,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热水,心中才安稳了些:“明日一大早,大军出发,一刻也不要停留。救兵如救火,若耽搁了,只怕顺德不保。”
虎大威:“督师,部队一天只有一碗稀饭可吃,如何还有力气厮杀。不如在这里休养几日,凑集些粮食再说。”
“筹集,如何筹集,那不成去抢劫百姓,倒是笑话了?”卢象升虚弱地哼了一声:“部队已经断粮多日,再等下去,先得饿死光了。还不如趁着还有力气,一口气杀进顺德城去。顺德知府于颖乃是我某的同年,问他借些粮秣,应该不难。”
说起这个同年,卢象升面上露出一丝笑容。
众将听到有这么一层关系,眼睛都是一亮,仿佛看到了希望。
杨国柱微微点头:“虎将军,督师的话说得在理。咱们多呆一天,士兵就多挨一天饿,还不如奋起一搏。即便是杀不进顺德城,好歹也能从建奴手头抢些给养。咱们以前想跟建奴交手,可敌人来去如风,根本捕捉不到战机。如今却是一个好机会。”
“和建奴打,从他们手头抢些补给?”虎大威一呆,想了想,如今确实也只有这个法子了:“依我看,咱们还是不可恋战,尽快打进顺德城去为好。”
卢象升:“就这么说定了,大军抓紧时间休整,明日一早开拔。”
听说顺德知府是卢象升的同年,他手头有粮食,天雄军士卒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都说现在可算是有个能吃饱饭的盼头了。
至于贾庄和顺德府城之间隔着几万建奴大军,到时候还有天雄军有多少人能够杀进城去,又有多少人战死沙场,也没有人去想。饥饿和营养缺乏让大家已经没力气去考虑太多。
相比起机寒,死亡并不显得那么可怕。
为了让士卒们保持体力,卢象升将手头所有的军粮都发了下去,让大家明日一早吃光,也好出发。
现在,士兵们却只能生生地饿着,都缩在房子里静静地躺在地上歇气。睡着了,就不饿了。
从卢象升的中军节堂出来,汤问行从怀里掏出孙元给的那口锦囊,用剪刀小心地剪开。里面是几张编了号的羊皮卷,上面细细地写满了蝇头小楷书。
编号一的羊皮卷上孙元用大白话写道:如果天雄军驻守贾庄,这个消息肯定是瞒不过建奴多尔衮的。建奴马多,战场信息对他们来说近乎透明。依我看来,建奴明日定然会集大军杀到,试图尽歼天雄军。天雄军人数虽然不多,对于整个明、后金战场态势并不能发挥任何影响。可卢督师乃是我朝第一能征善战的统帅。若他有个好歹,我大明军心士气将跌到低谷,再没有心气同敌在沙场争雄。如今,你应该做的是,立即带着人马出庄,在下游位置设立栅栏,将蒿水蓄满。以水为墙,设置第一道防线。若是战事不利,我天雄军可据险而守。事不宜迟,仔细,仔细!——孙元。
孙元的语气很重,汤问行也顾不得看后面几张羊皮卷,猛地跳上战马:“走,随我出庄看看。”
“去哪里?”
“正西!”
“这条河叫什么名字?”出了庄子,汤问行等人正好遇到一个随军向导:“是不是叫蒿水?”
眼前是一条小河,虽然没有完全冻上,可水却不深,只没到人的膝盖,人马可以轻易涉水而过。
那向导一呆,反问:“汤将军可是咱们顺德人氏,怎么两这么一条不起眼的小河的名字也知道?”
“果然是。”汤问行也不废话,直接骑着马又朝下流位置跑了四五里地,就看到这里的河床突然变窄小,水流也湍急起来,正是一个适合驻坝子的好地点。
“走,回去!”
“将军,你这是要做什么?”汤问行:“随我去征三百青壮过来驻坝,先将水关起来。奶奶的,孙将军竟然连这么个地方都知道。”
第0453章 筑坝
一声悲鸣,汤问行最喜欢的那匹战马倒在地上,热血顺着河岸流进水里,与冰凉的水流连为一体。然后又和细碎的浮冰朝下游流去。
满河都是红色,红色的河,红色的冰,红色的血。
“汤大哥,汤大哥,你怎么杀马了?”一个汤问行的侍卫长长的哭叫起来:“咱们宁乡骑兵可没有吃自己兄弟的习惯。”
汤问行眼里有水光闪烁,他竭力将头昂起,好象这样泪水就会自己流回眼眶里一样。他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的软弱:“这马吃了这么些日子的青,已经拉了两天稀,在这样的战场上已经没有办法活下去。与其让它再活着受苦,还不如给它一个痛快。”
“汤将军。”那侍卫突然恼了,满面都是泪水地拉住汤问行的衣摆:“可你也不该吃它呀,汤将军,咱们可得有良心,有良心啊!”
汤问行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孙将军的命令不能不执行,这是宁乡军的军纪,休要多说。”
泪光中,河中有十多个脱光了衣裳的人正在忙碌中,挥动着大锤不住地将一根根大木桩朝河中钉去。河岸上,更有许多士卒背着装了沙石和泥土的麻布包,正忙忙碌碌地朝水里送。
一个小拦水坝已经初具雏形,孱细的河水手到阻挡之后,慢慢蓄了起来,水线已经漫到了士卒的腰间。
三九天的河水何等刺骨,士卒们只在水下干了不到一壶茶工夫就经受不住,更何况,他们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吃过正经东西了。
有一个士卒终于遭不住冷,连滚带爬地跑上岸来,扑通一声栽在地上。再看他的模样,已是满面苍白,牙床紧咬,连颤抖的力气也没有。
岸上的人慌忙冲上来,用棉巾飞快地擦干他身上的水,然后将一口热腾腾的马肉汤灌下去。
须臾,那冻僵硬的士兵才呻吟一声苏醒过来:“我这是死了还是活着?”
“兄弟,你还活着,来喝口肉汤,先去那边烤烤火。”
岸上已经燃起了两堆篝火,其中一堆火上还架着一口大锅,里面有马肉随着沸腾的热汤翻滚,浓郁的香气随风飘扬,远远传开。
一具已经被割掉了肉的战马的骨头架子扔在河岸的沙地上,两个骑兵提着锄头在地上挖着坑,要掩埋自己的战友。还有一人提着小刀子在马骨上刮着剩余的残渣剩屑。
有几个光着身子的士卒一口喝光手头的肉汤,然后将身子整个地扑到篝火上,任由火苗子舔着自己身上的体毛,等到整个人都被烤得红如虾米。这才大喝一声,扛起地上麻包扑通地跳下水:“狗日的,冷死爷爷了。把马肠子给爷爷留着,等我干完手头的活再来受用。”
“去你的,马肠子是我的。”
“前腿的肉给我留一口,天爷,俺这辈子就没喝过这么好吃的肉汤。”
……
听汤问行提到宁乡军的军纪,提到孙将军,那个大哭着的骑兵不再说话了。只一屁股坐在地上,用手将脸捂着,肩头不停抽动。
汤问行伸手抹了一把脸,摸到了一手的冰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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