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士[精校版]

第60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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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才是,请君且上凌烟阁。
这个消息一到,一向稳重的刘宇亮也忍不住手舞足蹈了。
说完话,刘宇亮寻出一本折子,翻开了,提笔蘸了点墨汁。
“多谢阁老信任,末将军感激不尽。”孙元清了清嗓子,道:“如今,济南已被围数月。据臣所知,城中只有守军不足五千之数,且多为地方卫所兵,战斗力低下。而建奴是铁了心要拿下济南,取军资自用。因此,建奴岳托部征发民夫,日夜攻城不休。敌我双方都付出了极大代价,济南城墙已经被人血染成黑色。依孙元看来,这五千多守城卫所兵也消耗得差不多了。之所以还坚持到现在,那是因为城中百姓感念陛下恩德,不肯做建奴奴隶,这才咬牙坚持到现在。不过,兵法有云,不守无援之城。前番,高起潜轻车冒进,以至川军王允成部全军覆没,自己也是身死名灭。他一死不要紧,却致我大明镇军军心大恐,阵线动摇。自保已然不足,还谈何解济南之围。城中军民盼援军却盼到这一场空前大败,士气沮丧。据臣看来,济南陷落,只在朝夕。”
孙元说一句,刘宇亮就自动替换成文言文,当下是文不加点一气呵成,看得孙元一阵佩服:能够中两榜进士,能够点翰林的内阁辅臣,果然都是人尖子啊!谁说八股取士就不能选拔出人才,刘老头虽然懦弱昏聩,可光这笔头工夫,却是当世一流。
表面上看来,孙元刚才所说的这席话也没什么出奇之处,不外是分析当前山东战场的险恶形式。刘宇亮也没在意,心中估摸着孙元接下来不外是请朝廷发援兵发粮饷,然后再进行表扬和自我表扬种种。上次击败多铎骑兵获取一场空前胜利之后,刘宇亮在发给朝廷的折子上已经为孙元和自己请了功,反正向上头请功这种事情多乎哉?不多也!再写一份递上去也是无妨。
在说起山东战局的糜烂和各人应该承担的责任时,刘宇亮多了一个心眼,在高起潜后面顺手将洪承畴给加了上去。谁叫这个洪亨九平日里狂妄自大,对自己这个内阁阁老不理不睬呢,这次对不住了,我刘宇亮搂草打兔子,把你一起捎带上。
孙元的声音激扬起来,他背着手立在帐篷正中:“自我朝太祖、成祖定鼎中原以来,还从未有一省之省城陷落敌手的先例。如今,山东危急,济南危急。而军中各将,却临敌不前,军合力不齐,彳亍而雁行。难不成,一省之省会,几十万人的大城陷落敌手的先例自我崇祯朝而开?建奴凶残,试问,若是济南城破,等待城中百姓的又将是何等悲惨的命运,只怕那大明湖的水都要被生民的血染红。当敌人刀枪及体,百姓会不会在那一刻想,朝廷大军何在,天子的恩泽又在哪里?这就是我天威大明吗,怎么连自己的百姓也保护不了?”
刘宇亮摇头:“有些过了,有些过了。”
孙元眼睛都红了:“军人的职责是什么?守护,对,就是守护。守护自己的家园,保卫自己的亲人不被敌人奴役、杀害。如果连这一点都做不到,还配披军装吗?”
“偏偏如今有的军人已经被建奴吓破胆了,每遇敌,只知道躲在堡垒和营寨里,只等建奴烧杀够退兵了,这才钻出来。臣,深为不齿。”一想起自己那日拼死拼活,一身重伤回营,洪承畴这个大汉奸竟然还怀疑我孙元是浮夸,是虚报战功,孙元心头一口郁气涌上喉头。
孙元既然说起洪承畴的坏话,刘宇亮自然是乐见其成,微一琢磨,就又在折子里加了一句,将洪总制形容成如高起潜一样的昏庸之辈胆小鬼。
孙元声音铿锵起来:“臣孙元……”
刘阁老顺手在折子上写道:“臣刘宇亮、孙元……”
孙元:“每每想到济南百姓,五内俱焚,夜不能寐。臣已决定,提兵直趋济南,不管洪总制和各镇镇兵是否配合,都要干上一场。即便前面有千难万险,无论付出多大的牺牲,也要杀进济南。就算将部队拼光,就算臣等将一腔子热血都撒在战场上,也要让济南军民看到希望。人固有一死,或重如泰山,或轻如鸿毛。为百姓死,为国家民族而死,重如泰山。臣,绝笔!崇祯十二年二月十六。”
“啊!”刘宇亮的笔落到折子上,在上面留下一个大大的黑点,惊呼:“太初,你要带宁乡军出战?”
“对。”孙元狠狠地点了点头。
“你终于答应带兵进济南了!”刘宇亮猛地站起身来,大约是心神激荡,动作实在太大,案上的砚台被他长袖带起,墨汁淋漓落了一案,就连身上也满是黑点。
孙元:“正是?”
“太好了,太好了!”刘宇亮欢喜地笑起来:“太初,先前老夫提议让你效法高起潜、王允成领军先入济南,你还说此事不可,怎么今日却转了性,太好了,太好了……”老刘头激动地搓着双手,在帐中转着圈子,一副喜不自胜的模样。
孙元倒是有些不好意思,道:“此一时彼一时,我新得了这么多兵卒,各镇嫉我恨我,都跑过来让我将兵马归还。这些人马好不容易在战场上打出来了,假以时日,不难练成精悍猛士。现在将部队归还,这些虎贲可都要废了。而且,仗正打到要紧处,冒然整编,部队难免人心动荡,还能有什么战斗力?不是我孙元存有私心,某光明正大,一颗报国赤心,天日可鉴。等到兵马练成,山东之战结束,自会放他们还镇的。”
这话说得有些虚伪了,还是那句话,商人出身的孙元自来就是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当然,在古代做事,还是不能像现代社会那么赤裸裸,总得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才成。
刘宇亮却没听到孙元的话,他现在已经处于狂喜之中,伸出双手在空中一阵乱舞乱抓,好象空中正飘浮着金光闪闪的官爵、前程:“太初,好好好,你总算想明白了。你这人做事就是太谨慎了,不太自信。不过,也可以理解,当局者迷,我这个旁观者却看得分明。以宁乡军的战斗力,正面和岳托决战没有任何可能。可拼死杀出一条血路,杀进济南还是容易的。没洪老亨配合又如何,咱们自己干。嘿嘿,我宁乡军可不是川军。有你在,这解济南之围的首功可就是咱们的了!”
孙元可是刘阁老的闺蜜、忘年交、心腹、门生,在他面前,老刘头可不讲什么体统。
他得意地大笑起来:“等到此战结束,老夫在内阁中地位自是不同,太初你的前程也少不了。是不是啊,孙总兵官!”
孙元没好气,按照他的计划,这一仗风险不小,一个不小心,搞不好要将自己赔进去。这个刘老头,也不知道他对宁乡军的坚定的信心从何而来。咳嗽了一声:“阁老,你已经弄赃了奏折,得重新写一份。”
“对对对,得重新写。”刘阁老总算是平静了些,慌忙寻了一本折子。
孙元上前一步,帮他磨墨。
“磨什么墨啊,不用了。”老刘头不耐烦起来,突然伸出手指在放在嘴中一咬,鲜血迸了出来。
“阁老要写血书?”孙元呆住了。
第0535章 弥留
岳托心中突然慌得厉害,无着无落。
“是是是,爷,药已经熬好了……仔细烫着嘴……”孔兆慌忙倒了一碗药递过去。
“不怕烫不怕烫,烫总比死了的好。”岳托端过药,正要解开头盔服用。突然间想起自己这张脸却不能让卫士们看到,就犹豫地端着碗坐在那里发呆。
孔兆和梁满仓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同时道:“贝勒爷,这里风大,且回节帐歇气。”
没有人回答,岳托还保持着端药碗的肢势,阳光越发地大起来,地上的水气蒸腾而起,放眼望去,整个济南平原被蒙上了一片茫茫的薄雾之中。太阳晒在脸上,却有些刺痛,远处的地平线上有淡淡的绿色,春天似乎在一瞬间降临了。
“贝勒爷……”孔兆的声音颤抖起来。
突然间,岳托身子一侧,软软地从凉轿上滑了下去。
药碗骨碌碌地顺着土台的缓坡滚到下面地上,焦黄色的药水热腾腾地流着。
“将军!”
“岳托!”
所有的人都在大叫,有人要去解他的头盔。这个时候,岳托手下那个日夜护卫在身边的那个亲卫大叫一声:“所有人都不许动贝勒的头盔,来人,将贝勒抬回节帐,不要乱不要乱!”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孔兆的身体颤得如秋天的落叶,他狠狠地抓着梁满仓的胳膊,尖叫:“大哥,大哥,你不是说能治好……”
“住口!”那个侍卫一脚狠狠踢来,眼睛里全是杀气:“你们两个,快跟上来。”
这一脚正中梁满仓的胸口,直踢得他血气翻腾。
孔兆点头哈腰:“是是是。”
梁满仓抚着心口,不为人知地笑了笑:岳托这次昏迷再不会醒过来了,恶贯满盈,终归有天道循环的那天,报应,报应啊!
一通忙乱之后,岳托终于被抬回节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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