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这么一说,史可法定睛看去,心中顿时一凛,也看出些门道来。
却见,雨下得越来越大了,千万条银丝线将天和地连接在一起。
战场上,到处都是打扫战场的辅兵,表面上是很乱,可仔细一看,却纪律严明,分工明确。有人负责收集尸体上的财物,有人负责看守,有人则负责警戒。
收集财物的士兵无论从敌人身上找到多少财物,连都不看一眼就大大方方地放到一边。至于负责看守、警戒之人,则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仍由雨水从天而降,在他们头上和肩膀上溅出片片水花,竟是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一种肃杀之气在原野上弥漫开来,叫人如同冷到骨子里。
这还是辅兵吗,没错,正如阮大铖所说,别的军镇的精锐主力拉出来也不过如此。
宁乡军乃是天下第一军,就连他们的辅兵也是天下第一军啊!
这样的人,孙元手下还有几晚,再加上他们的亲属,几十万人都围拢到孙元身边。如果真有那天,这几十万人会毫不犹豫地给孙元来一个黄袍加身的……对,这大概就是阮大铖话的意思吧?
阮大铖是一个小人,正因为他是一个小人,对于力量和实利比起君子要敏感得多。
史可法突然明白阮大铖同自己说这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有想让自己做什么?
而自己,真的应该按照他所说的那么去做吗?
史可法陷入了沉思,阮大铖也不再多说,就那么站在他的身边,心中突然有一种遏制不住的恨意,对那个叫俞亮的人,对史可法,对孙元,对宁乡军。
……
风雨中,何满依旧浑身虚弱地躺在死人堆里,被上面的死者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如果就这么下去,他肯定会死的。
左手的伤口疼得厉害,身上的虚汗也开始渗出来,活得实在太辛苦,应该放弃的。
可是,此刻的他却无比渴望活下去。
因为他看到了希望,通过方才史可法和阮大铖的对话,他惊讶地发现明朝的内阁首辅和兵部尚书已经开始怀疑孙元,怀疑宁乡军,说不定皇帝也对孙元起了戒心……嘿嘿,汉狗最善内斗了,孙元的功劳实在太大,说不定会成为第二个岳飞……只要他一死,宁乡军就烟消云散了,只要宁乡军一垮,我大清就有希望了。
没错,我现在应该活下去,将这个消息尽快带回北京,告诉多尔衮,告诉诸位王公贵族们,他们肯定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的。
可是,我又该怎么逃回北京,就凭我现在的身体?
在焦急时,突然间,耳边传来一阵奇怪的吟唱。
从缝隙里看出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有两个辅兵过来打扫这片战场,一个和尚模样的人正双手合十站在自己面前念经。
这个和尚看起来好生面熟,好象在什么地方见过。
第1216章 宽恕
和尚显然是来超度亡魂的,却见他站在雨水里,一颗剃得精光的脑袋湿淋淋地,伴随着他的念经声,竟然给人一种圣洁的模样。
何满心中突然静下来,呼吸也开始变得轻柔缓和,感觉很舒服。
这个和尚,是有修为的。
念了半天经,和尚开始去搬上面的尸体。
这个时候,何满才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自己装死这事根本就瞒不过其他人,等下身上的尸体一搬开,立即就会被人发现。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何满想伸手去摸刀,和身上如同灌了铅,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
正焦急的时候,眼前突然一亮,身上的两具尸体被挪开了,何满就那么直接摆在和尚的面前。
他的左边断臂先前被一具尸体压住了血管,如今尸体一挪开,动脉血瞬间标了出来,被雨水一淋,变成一片红色的血幕。
和尚显然是吃了一惊,低呼一声,不觉退了一步。
远处,有宁乡军的辅兵在问:“果园,怎么了?”
原来这个和尚叫果园啊!何满心中大急,心中也是一片冰凉。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拿眼睛看着和尚,目光中禁不住流露出一丝哀求。
“是你!”果园朝前踏出一步,右脚直接踩在何满左边的断臂上。
剧烈的疼痛袭来,何满却连呻吟的力气也没有。
“果园,怎么了?”远出,辅兵还在问,有一个人已经大步朝这边走来。
果园突然叫道:“没事的,没事的,看到一具尸体有些害怕。”
那辅兵一笑:“果园,这里到处都是死人,什么奇形怪状的死法都有,你怕什么呀?”说完,就走开了。
“阿弥陀佛,害怕需要理由吗?”果园念了一声佛之后,反蹲了下去,拿眼睛盯着何满。
那目光纯洁净得如同秋日的蓝天,声音也是异常平静缓和:“我认识你,我想起来了。”
何满呆呆地看着他,他死活也想不起自己究竟什么时候见过他。
果园踩着何满的手臂的脚很有力,这一踩下去,血止住了,语调依旧平缓:“我叫果园,山东济宁人,是个火夫,在加入宁乡军之前曾经在一间叫瓷佛寺的庙里出家,那庙里供奉的是一尊瓷佛,难道你就没有半点印象吗?”
何满只不住喘息,却一句话也说不出:什么济宁,什么瓷佛,真是莫名其妙。
果园淡淡地说:“济南之战的时候,你们建奴到了我的老家,将我们那里屠成白地。当时,我正和舅舅在庙里做和尚,突然有一天,你们和几个建奴冲了进来,将瓷佛都摔碎了。舅舅上前理论,结果被你一刀给砍了,还记得吗?”
何满只摇着头。
果园:“是啊,你杀得人实在太多,区区一个和尚死在你手里,又算得了什么,只怕你也记不住了,但我却永远记得,无时或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