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士[精校版]

第15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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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说得这么可怜。”那尔布冷笑:“说得谁没打过仗似的,实话告诉你,没房子了,就这么一句话。你若是不服,大可去告状,告到多尔衮,告到肃亲王那里,甚至告到皇帝那里都成。”
何满:“没房子我也不为难你,那尔布,我今天也不是来强要房屋的,您开恩,就当可怜一下我这个废人,答应我一件事。”
没错,此何满就是当初在扬州战场时被俞亮一刀砍掉左手,又被突然起了慈悲之心的果园放生的何满。
那日血战正值天降暴雨,何满昏昏沉沉被水带到了下游,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长时间,总算清醒过来。他已经没有任何想法,当下就站起身来,行尸走肉一般以太阳和北极星指引方向,一步一步朝北方挪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老天爷保佑,靠着乞讨,他竟平安地回到了北京。
断臂伤口也奇迹般地没有化脓,非常容易就愈合了,但一只脚却因为在乞讨时被一条野狗咬断了筋腱变成了瘸子。
回到京城之后,一打听,老部队都已经取消建制,整个满城家家带孝,四面哭声,他也没地方可以归队。没办法,只能去衙门。可是,建州人人情凉薄,若他四肢健全,像他这样的青壮,别人是抢着要。可一看到变成了一个废人,所有人都摇了头,直接一脚踹出门去,多一句话都懒得说。
甚至还有人想着将他变成自己庄园里的奴隶,不是还有一只手吗,有些农活还是可以做的。
没个奈何,何满只能混迹在满城里,靠打些短工混口饭吃,刀是没办法再握了。
去年冬天,因为没有房子,他差一点冻死在大街上。
如今,他和一个打更的正红旗老卒挤在一间小屋里,日子过得苦透了。
去年冷天的记忆实在太深刻了,何满决定还是得去找找户部,看能不能弄间小屋。别人说旗人吃的都是铁秆庄稼,可旗人对没用的旗人怎么如此残酷无情啊?
听到何满说,那尔布道:“什么事?”
何满:“房子我也不要了,最近咱们八旗不是在跑马圈地吗,你给我指一快地,我自己去圈。”
“你想去跑马圈地?”那尔布眼睛都瞪圆了,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何满:“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何满:“房子我也不要了,最近咱们八旗不是在跑马圈地吗,你给我指一快地,我自己去圈。”
“哈哈,哈哈!”那尔布疯狂地大笑起来。
何满还是那副颓丧模样:“那尔布你笑什么?”
那尔布还在笑,到最后有点喘不过气来的模样:“何满啊何满,你竟然想去跑马圈地,我切问你,你有马吗?还是要靠着你这条瘸腿,一歪一斜地丈量土地,一天能够走几里地?”
众人也跟着大笑。
何满紧咬着牙,就那么静静地看着那尔布。
好半天,终于等到那尔布停住笑不住擦着眼泪,才淡淡道:“我是没有战马,腿脚不便走得也慢。可这又如何,只要走,总归是有块地,总归可以种点粮食活下去的。”
“活下去?”那尔布冷冷地看着何满,面上全是讥讽:“何满啊何满,你怎么潦倒成现在这样了,想当初你在多铎手下的时候可是有名的勇士,每战的斩获和奖赏都是头一份儿的,现在却为几亩地同我纠缠不清。嘿嘿,拿刀的手现在却要去握锄头,没得坏了咱们建州人的名头,也叫汉狗笑话。”
“拿刀的手去握锄头。”何满苍凉地伸出双手在眼前看了看,这才一年的时间,以前长在虎口处的握刀的茧子已经消失不见,变得软弱肮脏:“我还握得动吗,我现在只想活下去。”
话还没说完,突然间,那尔布一把抓住何满的腰带,“喝”一声将他提起来,就搭在窗台上:“何满你这个废物,信不信我今天把你扔下楼去!”
何满半个身子悬在空中,身下就是街道,感觉一阵头晕。
他大声叫道:“那尔布,我信,你扔我下去好了,反正我活着也没有什么味道,辽东那边是回不去了,回去又能如何,拿不了刀剑打不了猎,终归不过是一个死字。”
那尔布声音也大起来:“混账东西,别以为老子不敢杀你,旗人杀旗人虽然是大罪。可是,现在这年头谁在乎一个废物的死活。你既然拿不了刀箭,对于咱们建州有什么用处?还想跑马圈地,没门。实话告诉你,等着跑马圈地的人多了去,见天都在衙门里闹事。什么正白旗、镶白旗、正黄旗、镶黄旗、镶蓝旗,旗主、旗丁,王公贵族大爷们都他娘的想来占便宜。可咱这便宜是那么好占的,其他七旗的主力都在扬州死球光了,孙元马上就要打到北京城里来,到时候,要想守住京城,还得靠咱们正蓝旗的勇士。”
“你们把地都圈完了,肃亲王拿什么东西来激励士气、犒赏有功将士?直他娘,朝中的混账东西们还当现在是一年前,想骑在俺们正蓝旗的头上撒尿,告诉你们,天变了。现在,该着肃亲王当家作主了,而不是多尔衮这蠢货。地没有,咱们也不养废物,滚!”
说着,手头一用力,就要把何满从二楼扔下去。
何满和人交手的经验何等丰富。见那尔布肩膀一耸,就知道他想干什么。
心头顿时一凉,糟糕了!
这家酒楼修得甚是宏伟,二楼距地面将近一丈。若自己腿脚灵便,自然不惧。但现在少了一条胳膊,瘸了一条腿,若是摔下去,说不定要在床上躺上十天半月。
第1305章 王上加白
正在这个时候,远处却传来一阵乐声,然后是唱歌般的念经声。
接着就是木鱼、鼓儿、磬儿一通拉敲,以及哄乱的脚步声,听动静来了好多人。
“啊,是果园大师到了。”酒楼中,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
只听得轰隆一声,一百多个宾客都站起身来,跑到窗前互相推挤着,竭力将脑袋朝外面伸去。
这突然发生的一幕让那尔布也懒得收拾果园,手一松。
何满在坠落的一瞬间,右手抓住窗檩子,终于翻进楼中。
他抬头朝前方看去,却见鼓楼拐角处有一个年轻和尚穿着白绸僧衣,外面批着一件赭黄色袈裟,骑着白马缓缓而来。
他方面大耳,慈眉善目,一只手抓着缰绳,一只手竖在胸前,口中正喃喃地念着什么。
在他身后则跟着一大群善男信女,有建州人,也有汉人。
小和尚每念一句,后面的人都同时叫了一声什么,接着就有人跪在路边不住磕头。
同时,不断有信佛之人从各处小巷走出来,将早已经点燃的香炉放在地上,不住跪拜。
在队伍的前面,还有不少人在朝前撒着鲜花,泼着清水净道。
说句客观一点的话,这个和尚长相一般,也就是普通人模样,而且有些微胖。可正因为有着一张圆润的脸盘子,叫人见了不禁心生好感。
阳光从天上照射下来,落到小和尚的身上。一刹间,他的面上浮现出一种如同汉白玉的光泽。白面、白色僧衣、白马都在熠熠生辉,仿佛给他笼罩上一层神圣的光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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