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也是波澜万丈,是啊,就连好小人也想要给孙太初来个黄袍加身,好谋一场大富贵。军中镇中的带兵大将,中枢决策的君子们肯定也会做如此之想。一旦再来一场陈桥兵变,整个扬州镇不知道要出多少钟鸣鼎食的公侯。人都是有私心的,他们会放弃吗?
只怕就算孙太初不愿意,也是不可能的了。
看傅山久久无语,周仲英:“青主先生……”
傅山定了定神,突然问:“周大人,打一个比方,如果天下太平了,君侯要解甲归田,你觉得朝廷会如何安置你?”
周仲英略一思索,想了想,就喃喃道:“还能怎么样,最大的可能是授下官一个什么千户之类的军职。”
傅山看着他,问:“那么,你愿意吗?”
“还能怎么样,下官是一个小小的秀才,做不成文官的。我朝有个规矩,非翰林不得为相,非进士不得为官。可是,大明朝朝文贵武轻,不像我扬州镇,文武平等。周仲英好好的一个名教中人,怎么可能去做千户,做个武夫被人看不起。”周仲英面上突然露出一丝丧气:“说不定到那个时候,下官会辞了官职回老家读书自娱终老。好在这些年下官得了君侯许多犒赏,下半身当衣食无忧。”
非翰林不得入阁,非进士不得为官乃是明朝的官场潜规则。也就是说,朝廷的所有官员都必须由科举而入仕,你考不进翰林院,这辈子部堂级高官是休想的,不中个进士,七品县令也做不成。
这已经堵死了扬州镇那群失意文人官员的出路了。
傅山目光炯炯地看着周仲英:“君侯有一句话说得虽然粗,却很有道理‘屁股决定脑袋’。这句话的意思是,所谓大义什么的,人人都可以说,还能说得义正词严,可真涉及到切身利益的时候,却自有自己一套行事的准则。你在什么位置,是什么人,都有着不同的想法。你所有的想法,都是要以自己所在的阶层的利益为出发点。我想,周大人已经有了自己的决定,不需要某再多说了吧?”
说完,他最后补充一句:“武王伐纣,他本是商的臣子;李唐的陇右世家是隋之臣子;赵大是郭威的臣子。他们不也至天下太平,开一代盛世。在老百姓心目中,他们不是反贼,而是一代明君,这就是老百姓的屁股。天下者,天下人的天下。天下人者,天下所有人。老百姓的屁股,才是真正的大义啊!”
傅山的这一席话简直就是离经叛道,就如同一道霍闪在周仲英心中扯过,直照得他浑身通明,整个人都透彻了。
禁不住一揖到地,拜曰:“青主先生大哉斯言,所谓不说不透,叫晚生如同醍醐灌顶,佩服,佩服。”是啊,不能不佩服。
他这样的话其实每个人心中都会这么想,都会这么去做。只不过,不肯说出来而已。
傅山乃是举人出身,又是天下闻名的大名士,他和黄佑乃是扬州镇一众文官中之首。一直以来,周仲英对他都没有什么好感。就个人而言,他更愿意同黄佑亲近。今日,却真正了解到他胸中的见识是如何了得。
傅山没有伸手去扶,抚须笑道:“明白了就好,郝大人和你毕竟是同僚,你们都是我扬州镇的后起之秀,一切当以大局为重,不可失了自家和气。快快起来。”
周仲英起身,低哼道:“君子我口说我心,下官鄙夷那小人的人品,道虽相同,却不以为谋。君子无党,下官可不想同他有任何交集。”
傅山无奈,只苦笑道:“罢了。”
……
拿下密云县城之后,孙天经一路兵马彻底遏制了建奴北逃之路。很快,四支大军集结密云,各军统帅也齐聚城中会商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当即,傅山便下令秦军和山东军各出一步,抢占密云后卫,也就是古北口和磨刀峪、将军石关,将长城的关口彻底拿到手中。
这一军事行动很是顺利,这三出关口中清庭本驻扎了不少兵马,可惜此刻都被豪格带去了京南作战,只剩几百个新附军。高杰和刘春的凶名实在太胜,他们一出动,守军就快关投降,惟恐慢了一拍触怒这两头猛兽,被他们来一场大屠杀。
孙天经这一路大军自出动以来,攻打镇边城、渤海所、密云以及长城隘口几乎是传檄而定,让这个小公爷兴奋莫名。
进密云之后,立即叫人以飞鸽传书将这一喜讯送去父亲那里,这其中未免没有炫耀之意。
毕竟是一个小孩子,同这一路所有将士一样在摧枯拉朽般的胜利前未免膨胀起来,当即就笑问坐在一边的傅山:“傅山师傅,现在可以攻打北京了吧?”
看到满面兴奋的学生,傅山道“在攻打京城之前,还有一事要做。”
朱玄水:“青主顾虑的可是怀柔和顺义两县?”
还没等傅山回答,郝肖仁就拱手道:“小公爷,青主先生、兴平侯、东平侯,朱指挥使的话说得对。怀柔、顺义两县恰好遏制在我进军北平的官道上。城中也有驻军,虽然不多,可我军若是进攻京城,粮草辎重都要通过官道运输。若这两城的敌人不开眼,出来骚扰,确实是一个麻烦。因此,在攻打京城之前,得先将这两个点拔除了。”
第1458章 窗户纸
话还没有说完,李举李亲王就道:“郝大人说得对,这两个点不拔除了终归是个麻烦。就交给我朝鲜营好了,三天之内必将这两县完完整整拿下来。不,两天就够了。”
朝鲜人一向喜欢说大话,他所言的两天拿下怀柔、顺义两县城,也没有人当真,甚至没有人理睬。
高杰淡淡一笑:“我去吧!”
这个时候,孙天经突然道:“兴平侯,我记得你以前好象没有来过京城,对这一带的山川地理也不熟悉。依我看来,还不如让山东军去打。东平侯以前在山东德州的时候,一年之中总要来北京两趟,听说城中还有宅子。我说这话到不是怀疑秦军的战斗力,实在是北京直战至为要紧。傅山师傅在我出兵之时就说过,攻打京城的关键就一个字‘快;’必须让豪格反应不过来。否则,一旦正蓝旗发觉不妙,缩回城中,再要攻城就困难了。而且……呵呵。”
孙天经纯洁无害地笑起来:“而且,一旦正蓝旗缩回北京,父亲大人一到,攻城的事情也轮不到咱们,也显不出各位将军的手段不是?再则,据报,建奴又征发了大量兵丁守城,若咱们再拖延,一旦济尔哈朗整顿好兵马,我军必将付出许多不必要的牺牲。兴平侯,你看,这样可好?”
高杰为人桀骜不逊,如果换成其他人说这话,早就发做了。可今日却是奇怪,他竟然点了点头:“小公爷这话说得有些道理,山东军去打正好。不过,攻打北京,我秦军要做先锋。”
郝肖仁现在在山东军参赞军事,抛开个人同刘春的私交不论,山东军所立的功劳也有他的一份。当下就道:“秦军乃是这一路大军的主力,自然要留在紧要处的。”
刘春眉头一扬,正要说话,周仲英就跳出来和郝肖仁抬杠。
周仲英现在恨郝小人到极处,只要能够叫这鸟人不痛快,什么话都说得,也不管是否荒谬:“郝大人此言差矣,明明有阳关大道不走,偏偏要去过怀柔、顺义这座独木桥,真真可笑。枉郝大人还是我镇有名的谋士,依在下看来,也不过如此。”
郝肖仁恼了,盯这周仲英,喝道:“难不成周大人另有高见?”
周仲英也不理睬他,只朝孙天经一拱手:“小公爷,从密云到京城可不只有怀柔、顺义这一条道。况且从怀柔、顺义也远,要先绕一个圈子去通州,通州是京城东大门,那边的防守必然严密。如果攻之不下,不是浪费工夫吗?”
孙天经一呆,他虽然年纪小,可古人都早熟。他又生长才孙元府中,因为母亲去世得早,姥姥不亲,舅舅不疼,天生天养,比起同时代的孩子早熟。所以,虽然年纪尚幼,其实心理年龄已相当于现代社会的十六七岁的青年。
这次北伐,他早就摩拳擦掌要干一番事业,整个顺天府的地图可说已是烂熟在胸:“周大人的意思是走昌平。这个……这个不太好吧……”
是的,从长城隘口到京城,可不止顺义怀柔这一条官道。以古北口为起点,有两条路,一条是古北口——密云——怀柔——顺义——通州——北京;另外一条则是古北口——昌平——北京。
哪边近,哪边远,自不用多说。
实际上,听到周仲英这么说,大家心中都是一亮,又有些懊恼。实际上,拿下镇边城之后,大家可以直接向东攻打昌平的,也不用到密云来兜一个大圈子。但是,不拿下密云,关闭建奴北逃之路,将来上头一旦追究下来,大家都有麻烦。出来的时候,孙元就交代过,拿下北京尚在其次,此战的关键是关门打狗,只要封住长城关卡,北京什么时候打都可以。但若是放跑了建奴,就算拿下北京,也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大家才放过昌平不打。
这个时候,周仲英又提出重打昌平,确实叫人食指大动。
而且的,打昌平根本就没有什么难度,那地方可没有建奴的一兵一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