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见到,那和尚赫然是自己曾经在扬州大战时碰到过的,后来有在京城见过一面的果园。
而在他身后,则立着一个建州妇人。看年纪二十起七八,衣着华贵,显然是建州王公贵族家的女眷。此刻,那个叫杜勒玛的女人双手合十,口中诵经,一脸的虔诚。
而那个果园和尚,面庞上竟隐约有晶润的白光闪烁,当真是宝相庄严,叫人见了禁不住顶礼膜拜。
“大师!”何满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因为哭号已经彻底地沙哑了。
“你心中苦吗?”果园轻声问。
何满:“苦。”是的,太苦了,泪水流进嘴里,苦得他心都纠结成了一团。
果园:“那么,什么是苦呢?”
何满:“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果园:“儒家圣人有言:五色使人目盲,五音使人耳聋,五味使人口爽。这人世啊,就是要让你尝遍所有的滋味,所有的滋味合做一处,那就是苦啊!你爽吗?”
何满呜咽地哭起来,却不回答。
果园:“无论是苦也好,甜也好,总归是一种历练。老天就是要让你尝到甜蜜之后,得到了,才会让你失去。你失去了最爱的人,你苦。可你以前让别人失去了最爱的人,他们不苦吗?”
叹息一声,果园接着道:“我认识你,当年,你杀了我的舅舅,舅妈,杀了我的师傅,杀了我在这个世界上最最亲爱之人。那个时候,我知道了苦和痛。”
何满:“大师,我错了,我错了。”
“什么是因,什么是果。”果园继续叹息:“因为你当年的杀戮种下了如今的果,谁也不要怨恨谁,这就是人生。”
“天底下这人啊……汉朝贾谊在《服鸟赋》中说: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这人啊,就是那炉中铜,在这天地间被翻炒煎炸,所谓的幸福,不过是光阴中短暂的一瞬,只有痛苦才是天长地久。”
“我们的一切畏惧、一切忧愁、一切恐怖都是源于爱,因为爱是一种欲望。要想一个人,你要跟他白头到老,你要跟他结为夫妻,等等,这都是有一种欲求的,你怕不能成功,两个人结合了你又怕不能白头到老,怕他变心等等,所以有了爱就有了担忧,有了爱就有了恐惧。因为有了爱,所以有了牵挂,所以就有了忧虑和恐慌。心中没有爱时,便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就没有忧虑和恐慌了。”
“所谓: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说完,果园朝何满的额头上拍了一记:“世如梦幻,痴儿,你还不悟吗?”
说完,就带着那个叫杜勒玛的建州女子朝外面走去。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何满在心中反反复复地念叨着这一句话:“难道,这个世界不过是一场梦幻,而我和郭罗络氏,不过是其中的一颗梦幻泡影。现在,郭罗络那颗泡影破灭了,梦也该醒了。”
他挣扎着站起身来,踏着满地的人血追了上去:“大师,大师,等等我。”
前面,果园和那个女子还在慢慢地走着,淡定轻盈,显得如此地不真实。
雪在下,在天光下闪烁着光芒。
整个北京都在落雪,这一刻,寂静无声。
第1562章 入城
下了四天雪,终于停了。
内城的屠杀也已经在四天前停止,不得不说,秦军、山东军等四支部队虽然凶残,可还是能够做到令行禁止,或者说他们上头有宁乡军,有孙元的世子孙天经压着,不得不听令而行。
四支军队很快收刀入鞘,分别驻扎在城中各处军营,无令不得出营滋扰地方,只在街上放置有少量兵丁维持秩序。
封第二日,宁乡军在京城的衙门就建立起来了。清朝个汉官摇身一边成为孙元的官吏,四下安抚百姓。又在满城中四下张贴告示,让内城的建州人不要惊慌,不会有人再伤害他们了。
同时,官府还让所有的建州人收拾好个人用品,到城外通州集合,统一安置。又说,那边已经熬好了粥。
可怜建州人已经饿了许多天,家中的财物已经被四支军队抢劫一空,大家除了身上的衣服,可谓是一文不名。虽然不太相信官府所说的话,可反正留在京城里也是死路一条。于是,就相互搀扶着,在兵丁的押送下出城朝通州走去。
从通州那边传来的小道消息说,那边的兵丁已经不杀人了,不但给口一吃的,每人还发下一件棉袄。蓟镇那边宁乡军军调处也派人过来接受难民,宁乡军可没有杀俘的习惯,那些建州人总算是活下来了。
军调处进驻通州之后,开始甄别俘虏,并说,等到过了年,就会将他们送去爪洼和吕宋安置。如果愿意当兵的,还会编进军队。不愿意的,则在当地划给土地,耕种过活。
宁乡军已经有意经营南洋了,海军也要分出一半兵力南下。
幸存的建州人饿了好几天,有一口饭吃就成,至于南洋在哪里,也没有在意。
通州那边的大运河已经上冻,赈济难民的米粮一车车从蓟镇那边运过来,很多粮食都已经生了霉云,据说还是天启年间明朝积下来,用于守卫辽西走廊的关宁军的军粮。
这些粮食堆在通州,积累成一座座小山。
前来领州的难民实在太多,数千石粮食熬就的稀饭转瞬一口,每口铁锅前都排了一支无头无尾的人流。所有的建州人无不浑身血迹,焦头烂额,衣衫蓝缕,有的人还缺胳膊少腿,当真是惨不可言。就算是街上的乞丐,也比他们看起来光鲜。
在领粥的时候,秩序很是混乱,你争我夺,互不相让。有身强力壮之辈肆意插队,一次次过来吃饭。而体弱带伤者,排了一天队,竟是一口汤水也没抢到。
军调处的人也不管,只要你不来抢粮就成。反正给谁吃不是吃,身强力壮者将来可是要经略南洋的主力,多吃些也应该。至于其他体弱老迈者,对他们来说就是个负担,饿死了也不可惜。
……
太阳终于出来了,照得京城一片金光灿烂。
天气一好,血腥味就弥漫开了,熏得人睁不开眼睛。路边的尸体奇形怪状,看得人心中发寒。
至于路上积雪,很多地方都已经被染成了红色,扫干净之后,底下的黄土也被沁得鲜艳了。
化人场的火终夜不熄,整个北京都变成了不夜城。骨灰在大风中飘扬,然后又落到树上、房顶和人的头脸上,灰蒙蒙地如同人间地狱。
整个北京城里的和尚和道士都被官府征用,僧侣负责收殓尸骨,而道人们则熬了汤药摆在路边,任人自取之。
又有人说,山东军、秦军、岛津联队、朝鲜营这次屠城,共杀了将近六万建州人。这话或有夸张之处,但估计也差不了多少。
建州的血,终于流干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