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这种情况下, 裴延年事无巨细地考虑她留在京城的生活,却没有开口提一句让她随行。
妻子随军出征的也不是没有。
有些兵将会留在守地几年、几十年甚至一辈子,除了在当地成亲生子的,不少都是举家搬迁过去,正经过日子。当然也有不正经过日子的,正头娘子在老家操持家业,自己则美妾通房在卧,偶尔还去秦楼楚馆美其名曰是交际场合迫不得已。
她觉得裴延年喜欢她,不说多刻骨铭心,但是应当会比正常夫妻感情深一点。
生产过后,她其实也有一段连床都下不了,撕裂、肿胀、排泄等各种先前没想过的难题接踵而来,有一次她低头看见如同树皮一般的腹部之后掉眼泪,自己都觉得嫌弃。
那时候裴延年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她,替她擦洗、换药,晚上睡觉前替她读写满了情情爱爱的话本子。
他其实读得根本不好听,语气横平竖直,面上的表情严肃到像是在读什么公文。他有时候也会不耐烦,带几本游记过来读给她听,两个人就开始掰扯话本子和游记相比,哪一个更好看的事。
这让她真的有一种错觉,他们真的感情非常好。
可是就在感情这么好的时候,裴延年已经做好离开京城的准备。
这让她感觉十分违和,甚至是疑惑。
真要是喜欢的话,能随随便便面对分离,能一点儿都没考虑过带着她一起去边境?
她完全没有办法理解,可也没有底气理所当然地质问。她连感情都要吝啬地放在天平上,细致地计较爱与被爱的一毫一厘,至今都在犹豫自己对裴延年到底是什么感情,为什么去要求裴延年事事以她为先?
可她还是觉得很难受,整个人像是被硬生生挤进一个密不透风的陶罐里,连喘口气都觉得困难。
裴延年跟在她身后走进来,往铜盆里兑了些热水,将干净的巾帕浸透之后拧干,递了过去。“怎么突然走得这么快,也不怕热到。”
见小妻子没说话,他顺势坐到她对面位置。
女子的表情不大对劲,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却抿着唇不说话。眼帘半垂着,浓黑的睫羽遮挡住视线,也不去看她。
他停顿了会,抬手用巾帕替她擦汗。“生气了?怪我没有提前告诉你?”
江新月偏过头,躲开了他的动作,却仍旧没说话。
裴延年的手就空悬着,食指将巾帕捏紧,然后收回放在自己的腿上,低头将捏出来的褶皱抚平。
他的后背绷得笔直,语气却轻飘飘的,玩笑一般地问:“楚荞荞,你该不会是舍不得我离开京城吧?”
“没有这样的事。”江新月差点儿咬到自己的舌尖,差点儿没疼得她直接掉眼泪。
她不自在地起身站起来,朝着屋内走过去,同裴延年也是同自己说:“领兵打仗原本就是你的职责,我在同你成亲之前就已经知道你可能随时去前线,怎么可能还因为这件生气。”
裴延年顿了会没说话,而后随意将展平的巾帕往前一扔,精准地砸到铜盆中。
温水被溅起,木架上全都是斑斑点点的水渍。
他目光平静,“倒也是。”
——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一下子变得不对劲起来。
明明还在一起用饭、看孩子,甚至晚上还躺在一张床上睡觉,有时候还会在一起聊上一两句,可就是奇奇怪怪的。
首先能感觉到的就是屋内的下人,可众人全都摸不着头脑,也没听见两个人发生争执啊,可两个人怎么就这么生疏起来。
最觉得要命的就是问山。
来山庄美滋滋躺了一个来月,每日最大的活动量便是上山打几只野鸡,又或者是抓几只兔子,找夫人院子里的青翡说两句好话,让人帮忙料理了做两道菜,就能招呼一群人过来聊天吹水。
日子过得美滋滋,比大公子从前的日子还要潇洒。
不过大公子现在的日子也不好过,羽林军在皇上面前出现的几率大,有不少得了圣上赏识最后平步青云的人。所以家中有点关系的,就削尖了脑袋将自家寄予厚望的小辈塞进去,谋求一条通天路。
所以能在羽林军混下去的,要能力有能力,要背景有背景,要手段更是不少层出不穷的手段,心气更是比一般人高。大公子空降羽林左卫副指挥使,羽林军里不乏有在背地里使绊子的人,被坑了几次之后目光看着都沉稳很多。
惹得他同情地掉了两滴眼泪,转头高高兴兴喝酒。
可现在他完全高兴不起来了。
天杀的,国公爷都歇了两个月,怎么好好地又开始拉练。
这主子都开始锻炼了,他还能闲着。天还没亮,就摸着黑跟在主子的后面绕着整个山脚跑了整整一圈。
差点儿直接将他跑废了,到后门时双腿打颤,一屁股直接坐在台阶上。
“不行了,我得要缓缓。”他抬头看向同样出了一身汗的男人,颇为不解,“不是,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要晨练了?不是说还有一段时间才走。”
“那临出发前一天再练功?”裴延年扫了他一眼,也很难理解,“怎么才一两个月就退步成这样。”
问山拍了一下自己突起来的小肚子,干笑了两声,“这段时间吃的有点多,主要是夫人请的那几位厨娘手艺太好,一不小心吃撑着了。话说我们这次去嘉应城,能多花些银钱,请个厨娘一起吗?”
砚青在旁边接话,“请了也没什么用,总不能将人带到军营中。”
“那在城内租个宅子,改善改善伙食。”问山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说道:“还是徐家大公子知道享福,水菜还能晒成菜干送过去。回头我去找找青翡,问问看当时准备了哪些菜干,我们也准备一份去。”
裴延年没说什么,看着仍旧坐在台阶上的问山,“起来,我看看你的武功有没有退步。”
问山只想叫救命,却还是认命地爬起来。
锻炼累到躺了几日,等开始适应这个节奏之后,他找上了青翡说明了自己的来意。青翡没有答应,只说回头问问夫人。
最后江新月也知道他们要去嘉应城。
“问山是怎么说的?”
“他说那边条件艰苦,什么东西都缺,干脆就带个厨娘过去,租个小院当成歇脚的地方,也当做是改善改善伙食。”
“不是说边境很危险?我听说起了战事,都要逃荒迁徙什么的。”
“不知道,但是大公子不是在那边,真要是逃荒的话,怕是他的活也不好做。”青翡接着又摇摇头,“说来就是挺巧的,他们居然和大公子在一个地方。要不这次再做些容易保存的东西,让他们也给大公子送去些?”
“再等等吧,我还没想好。”
江新月思绪很乱,也就是说嘉应城有正常居住生活的条件,也有正常休假的时间,所以裴延年只是单纯地不想她跟过去?
她又怕自己是多想,误会了他,随后几日找了几本游记或是地方志,专门挑有关于嘉应城的部分看,了解那个地方的位置、气候、风土人情之类的。
裴延年这次带来的书中,有不少关于嘉应城的书。了解越多之后,她心里就越加不是滋味。
她告诉自己,要是裴延年问她一句,要不要跟着去嘉应城诸如此类的话,她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可是两个人一连别扭了好多日,男人全程就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每日很正常地同她一起去看孩子,用饭,晚上再躺到同一张床上。
她知道裴延年生气了,可她不明白他有什么好生气的,真正觉得委屈的人不应该是她?
所以在说起嘉应城的天气,裴延年提到说去那边之后让人收购皮草送回京城时。
她摇头回绝了,“你可以送一些回镇国公府,给老夫人和嫂子们分一分。我就不用了,估摸着徐宴礼去那边,也会收购皮草送回来,这种料子放久了也不好。”
裴延年瞥了她一眼,眸色发沉,耐着性子说:“他送的是他送的,我送的是我送的,总归是不一样的。”
“不都是皮草吗?”江新月靠在门边,食指勾着珠帘在手指绕了一圈,故意说:“我外祖母有湿寒,腿脚不利索。在渭南时,他还专程去问人怎么挑皮草,算是有经验。”
裴延年对两个人的情况也知道些,两个人当初去渭南也有让祖辈相看,差不多就定下来的意思,自己差不多就算是横插一杠。
他微微颔首,极为体面地说道:“那就都留着,日后送人也成。”
“我在想着要不也送点东西过去?”江新月将珠帘攥在手里,珠帘的一根绷紧成一条直线,看着不远处淡定坐着的男人,假装才想起来一般问,“你不是正好去嘉应?正好顺路帮我带一点东西过去,就当做年礼,省得到时候再跑一趟。”
“你想送什么。”
“听说那边木炭都不好买,送一点炭火?好像又不值当。明日我去问问青翡,看看有没有什么能保存久一点的食物。木炭的话,你帮忙在离得近一点的地方买,省得长途奔波。”
“还有细料子,上次我不是让管事去江南买了很多回来,有几样也挺适合……”
裴延年此刻突然抬起头,他抿着唇,暗沉沉的眸子在烛火之下更显锐利,声音也夹杂着一丝火气:“你是认真的?”
“怎么了?你本就不喜欢浅色的布料,徐宴礼……”
“啪”。
茶盏跌落在地,被摔得四分五裂。
裴延年淡然收回自己推开茶盏的手,微敛双眸,轮廓分明的脸上看不出一点情绪,起身朝着外面走去。
“回头你列一个单子,准备好东西交给砚青,他会让人一起带走。”
他身量很高,迎面走过来时给人的压迫感极强。
江新月攥紧了手中的珠子,一言不发地看着男人挑起珠帘错身离开。
等室内归于平静之后,她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珠串在手中留下了极深的红痕。
很疼,好像又没有那么疼,只觉得更加烦闷,失神地靠在墙壁上。
她知道自己这么做挺不厚道的。
可是看着裴延年那副什么都可以当做没发生的平淡样子,她就忍不住想要挑衅。似乎只有他同自己一样失控,她才能在这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争斗中,稍微显得没有那么狼狈。
可是这样真的很不好。
她应该要正直善良明媚、大方温柔懂礼,成为一个坦坦荡荡的人,为什么会别扭成这个样子?
夏日沉闷,冰鉴的缝隙里往外丝丝冒着寒气,可屋内依旧燥热。
在燥热中,只听见门口“哐当”一声巨响。
原本应该离开的男人去而复返,一张脸阴沉地像是外面沉闷的天气,攥着女子的手腕直直地将她往屋里带。或许更为精准地说,是半拖着。抵到床边时,将人推倒直接欺身上前。
江新月重重地摔倒在被上,不可置信道:“你疯了吧。”
“我疯了还是你疯了,三番两次在我面前提别人是什么意思?”
江新月别过头去,下一刻自己的下颌便被一双大手捏住,强硬地掰过去同男人的视线对上。
裴延年很少在她面前发火,此刻脸色阴沉,锐利的双眸死死地盯着她的脸,捏住她下颌的小臂有明显的鼓动,更像是一头锁定住猎物的饿狼。
他咬着字,声音里压抑着怒火:“楚荞荞,你故意的是吧,还是你当真忘了同你成亲的人是谁?”
“还是我这段时间对你太好,让你以为我什么都能容忍,嗯?”
“说话。”
江新月被吓到,终究没敢顶风作案,在他气头上撒野。
男人咬紧了后槽牙,下颌鼓动绷紧,三两下就扯开女子的腰带。
江新月开始慌乱,捂住自己的衣服。可是那点儿力气在怒火中烧的男人面前,连挠痒痒都算不上,随随便便就将她翻了个面,拔走了所有衣服。
男人就虚虚地坐在她的腿上,强势地抵了上来,似乎在下一刻就会直接破竹而出。
这样的姿势过于屈辱,可她被抵在被面上,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气急了骂道:“裴三,你混蛋!”
坚实的胸膛压下来,裴延年咬住她的耳垂,灼热的呼吸混入到耳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