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淑敏站在立镜前,局促地照了又照,扯着衣裳下摆试图压住那隆起的弧度。
门外的堂姐等不及,叩着屏风轻轻催她:“好了吗?怎么这样久?”
她有点儿羞耻,也很少穿得这么鲜亮,走出去时,步子都不自觉迈得小了些,榴红的裙摆在行走间荡漾,洒金的图样映着朗照的日光,亮起粼粼的金光。
看见她,项贞婉眼里闪过一抹惊艳:“我就说你穿合适!”
项淑敏原本就局促不安,面对堂姐惊艳的目光,就愈发紧张窘迫,甚至都开始同手同脚,走路都走不顺畅,跨过门槛时差点跌了一跤,她惊惶失措地扶住屏风,脸上红晕更重,几乎要胜过裙子的榴花红,转身就要回去将衣服换下来。
“我还是不习惯,穿这种颜色,太显眼了。”
“这有什么显眼的,我们这个年纪的姑娘,谁不是穿的五颜六色的?”项贞婉立即拦住她,拽着她的手就开始往外面走,“你这样真好看,你相信我。还是说,大哥不喜欢你穿成这样?”
“和哥哥有什么关系?”
“好好好,没有关系。”项贞婉哄了她两句,又开始嘀嘀咕咕起来。
“他明明年纪也不大,怎么就那般古板保守,清清冷冷比道观里的真人还要仙气飘飘。他自己古板就算了,还要将你养成一个小古板。”
“他不古板,我也不古板。”
项贞婉“啧”了一声,又问,“那你听他的话吗?”
“哥哥说的话对,我就听。”
“那他要是一辈子说的话都对,那你是不是要一辈子听他的话?”
“我觉得你就是太老实了,没见过别的男子是什么样子的,就知道跟在大哥的后面。你要是见了其他人,你就知道,总有比……”她顿了顿,实在没办法违心地说认识的人中有比自己的大哥还出色的人,便说,“总有其他的青年才俊。”
项淑敏抿唇,埋着头静静思索起来,脸颊的软肉嘟起,样子看起来软软的。
项贞婉有点不落忍,但是想起大伯娘的交代,还是说:“大哥总会成亲的,有自己的妻子,未来还有自己的孩子,没办法管我们太多的。”
项淑敏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兄长会成亲,心口就开始发闷。那种感觉就像有人不断往她的心房里塞棉花,不痛不痒,也不至于没办法呼吸,可却叫她难受得紧。
她努力想要摆脱这种情绪,最后还是没有换衣裳,直接跟着项贞婉出门了。
在垂花门前等马车过来时,正好遇到了要出门的项平生。
也或许是要出门的缘故,他的衣着比较正式。
蓼蓝色的圆领袍,除了腰间佩戴着一块暖玉,全身没有多余的装饰,越发显得气质出尘,让人想到君子端方四个字。
他的目光在触及到项贞婉身后的小姑娘时,停顿了片刻,有点儿失神。
直到项贞婉和项淑敏走过来向他行礼问好了,他才微微颔首,整理好自己的情绪,问道。
“你们这是去做什么?”
被家里宠得一向跳脱的项贞婉在兄长面前都变得老实起来,眨了眨眼睛,一板一眼地回答:“听说首饰铺里新来了一批样子精巧的首饰,我准备和敏敏去看看。”
项淑敏惊讶地看向她。
她抢在项淑敏前面开口,乖巧地同大哥说:“敏敏这样打扮,是不是很好看?我夸她的时候她还不相信,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就是要好好打扮。”
项平生眸色逐渐变得深沉,喉结上下滚动着,然后“嗯”了一声,将带着的荷包交给项贞婉。
“你们要遇上喜欢的首饰,就多买几样。”
荷包很轻,里面应当装着银票。大哥前两年接手了府里的部分产业,手里很是富裕,这银票定然不是小数值。
她知道自己是沾了堂妹的光,可得了银钱还是很高兴,将锦囊收下之后就开始道谢。“那就谢谢大哥了。”
项平生掠过她,看一下后面的项淑敏,低声叮嘱:“去吧,注意安全,玩得高兴些。”
项淑敏实在不适合撒谎,听到项贞婉扯谎,她就忍不住缩起肩膀,局促不安地低下头,不敢直接与哥哥对视,此刻,面对哥哥关心的话,她内心的愧疚感就更重了。
她张了张唇,差点都要把真话说出来。她不过是跟着堂姐去参加宴会,怎么弄得就像做贼一般:“我们……”
而就在这时,马车也准备好了。
项贞婉察觉到她的动作,匆匆说一句“那我们就先走了”,就拉着人急忙跳上马车。
等车帘被放下后,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大哥身上的气势怎么越来越重,刚刚你是不是想告诉他真相来着?”
项淑敏弱弱道:“可是撒谎原本就不好。”
“这怎么就是撒谎了,回来之后我们去首饰铺子转一圈,不就成了——我说我们去首饰铺,又没说我们只去首饰铺那一个地方。”项贞婉振振有词。
项淑敏瞪大眼睛,完全不知道还能够这样操作。
她年纪原本就不大,这些年被保护着长大,眼神干净清澈,一看就是那种乖乖软软的孩子。
项贞婉没忍住,捏了捏她的脸颊,突然说:“我要是个男人的话,我也想娶你。”
项淑敏起初没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去了聚会的地点,她被介绍着同宿向容认识时,她就明白了项贞婉为什么坚持要她参加聚会。
宿向容是姑孰县县丞的次子,原本在京城外祖家生活,这次回到姑孰是为了参加乡试。
他今年已经十九,不过长相看起来很有欺骗性,看起来要比实际的年纪要小。笑起来时右脸颊还有小小的酒窝,忽略身高外,总觉得没有长开似。
不过他的学问可不低,在京城一等的书院念书,从来都是甲等的成绩。
县丞很是为自己的次子骄傲,平时就挂在嘴边,以至于他才到姑孰,家里有年纪相仿的姑娘的人家就已经盯上了。
不过县丞没想过要替自己的次子在姑孰定亲,从来没有松过口。
宿向容是个很体贴的人,礼貌介绍自己之后,就陪着她去山坡上采花。
其间两个人聊天的话题也很正常,不过分热络,但是也不会让话题掉到地上。
项淑敏心里还想着自己向兄长撒谎的事情,不免就有些心不在焉,这裙子她也不够熟悉,明明是同样的形制,可日光一照,亮闪闪的光映着脸颊,总叫她觉得有些不适应,她心里乱糟糟的,难免不够留心脚下,不自觉就踩中了自己的裙摆,身子猛地失去平衡,整个人往前一歪:“呀!”
适才还规规矩矩垂在身侧的手仓促抬起,下意识托扶住她手腕,四目相接时,少男少女在拂过上坡的清风中微微红了脸颊。
“没事吧?”
宿向容扶着她站直身体之后,很快就收回自己的手。他的耳尖通红,手心还残留着少女手腕柔软的触感,不自在又强装镇定地说:“这边的草长得深,当心脚下。”
项淑敏脸颊也红红的,心中多了一股莫名的悸动,这是在面对自己兄长时全然不同的感受。
就好像是在嘴里含了一块未成熟的青梅,酸酸涩涩的同时还能咂出一点甜味。
心口胡乱跳着,她更加心不在焉。
宿向容大约是看出来了,两个人没逛一会之后就回去了。
中午一群人说是要吃炙肉,宿向容主动站出来动手,让项淑敏、项贞婉在旁边坐着等一会。
项贞婉看向不远处热出一头汗,却仍旧耐心仔细地撒调料的少年,用肩膀顶了顶身边的小姑娘,小声地问:“你觉得宿向容这个人怎么样?”
项淑敏脑子乱乱的,没说话。
项贞婉继续说:“其实这次的宴会也是他托自己的妹妹攒起来的局,后来找上我说是想同你认识认识。我一开始并不知道他具体的底细,就同大伯娘说了。大伯娘打听了一下,也在县丞家里见过他,觉得是个不错的青年才俊,才点头让我带你出来同他接触接触。”
“我娘知道?”
“当然知道,不然就是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单独把你带出来见其他人。”
项贞婉估摸着:“估计大伯娘也想替你相看人家,也就是大哥总觉得你还小,怕你受欺负,不然你的亲事应该早就定下来了。”
“你要是觉得他不错,也可以后面接触接触。要是不喜欢的话,就可以不用理会,谁都不会说你什么的。”
“但是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你总要和年龄相仿的男子多接触接触,挑选个称心如意的人过日子。”
项淑敏其实对这方面没什么概念,最多就是读过几册话本子。
后来做了那个乱七八糟的梦,她总觉得是话本册子看多了的缘故,连话本册子都少读,还被项贞婉调侃是“一心只读圣贤书”。
她在面对宿向容时,偶尔也会出现话本子里面写的脸红心跳,会注意自己的形象,会猜测她在他的眼里是什么样子。
可这就是喜欢吗?
她其实并不清楚。
她就只能确定,她并不讨厌宿向容。
——
聚会散场之后,在听说她们要去首饰铺里逛一逛,宿向容自告奋勇地要陪他们一起过去。
给出的理由也很合适。
“我母亲的生辰也快到了,我想送她首饰之类的礼物,却对这方面了解不多。如果方便的话,我同你们一起去,你们也帮我拿拿主意。”
这倒没有什么。
项淑敏还是把堂姐的话听进去,在项贞婉答应下来之后,没有反对。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地去了首饰铺子。
项家的女眷多,经常来光顾铺子。见他们过来,已经有相识的伙计,将新到的首饰都端了上来。
项贞婉很明显想要撮合两个人,扫视一圈之后,坐到窗户旁边的椅子上,让伙计将店里的玉佩都拿出来看看。
于是挑选首饰的就只剩下她和宿向容两个人。
宿向容显然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他虽然审美很好,一眼就能挑中最新颖精巧的款式,选出的玉质也都水润剔透,光泽很好,可这些东西小姑娘家戴正合适,却不适合年纪稍长的妇人。
见男子选了几支步摇之后,她实在看不下去,出声委婉地提醒:“你选的步摇式样好看,但是太亮眼了一点,宿夫人不太好经常戴出去。”
毕竟是官夫人,需要出席一些正式的场合,讲究的是端庄沉稳,不必过分出挑。
宿向容摸了摸鼻子,不太好意思地说:“我对这方面真的没什么了解。”
项淑敏认真地同他说起女眷们佩戴首饰时的倾向,玉石金银有什么不同,步摇和簪子之类的又分别有什么用处。
宿向容其实很想认真地听她说话,只是自己的目光总是不注意的转移到女子恬静的侧脸上。
他知晓这样盯着女子看,算不上礼貌的举动,再发现之后又礼貌地将视线转移走,然后在下一刻又会被吸引回去。
如此反复。
到最后,他还是没能弄清首饰之间有什么区别,只记得少女右耳的耳垂有一颗精巧的痣。
项淑敏在挑选的时候看中了一根白玉兰花簪,店主人说是上好的羊脂玉,她摸了一下,的确是触手生温,非常润泽,颜色也好看,通体雪白中的一抹绿色被雕成绿叶,小小一点,衬在花苞下,看上去自然又十分灵动,浑然天成,仿佛真是采撷来一枝玉兰,随手簪在鬓边。
问了问价钱,有些小贵,需要八十两。如果加上哥哥的私下贴补,她需要攒一整年的时间。
她立即就将簪子放下了,后面也没再去问,免得让宿向容以为她有讨要的嫌疑。
她陪着宿向容选好了送给宿夫人礼物之后,两个人一起去找项贞婉。
项贞婉的目的就不是来买配饰,挑来挑去也没挑到个符合心意的,就随意买了两块压裙摆的配饰。
倒是项淑敏过去时,一眼就看中了一块通体莹白的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