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礼很会拿捏分寸,见他不说话,也没走的意思,也便不再多言惹厌,告歉一声,就退了去。
在等了有百来息后,那最上端的符印微微一亮,而后是一声温朗声音传出:“诸位同道,贫道班岚,在此有礼了。”
这语声很是温润如水,悠扬悦耳,光是听着就让人觉得很舒服。
甘柏撇了撇嘴。
班岚发声道礼过后,也没耽搁,便即开始今次宣讲。
甘柏听了一会儿,这人并不是如上两位一般讲解道法或是什么修行疑难,而是专以将如今罗列在外的一些章法章印拿来点批,向人说明这里面的利弊,听着还挺像那么一回事的,其实于修道而言毫无用处,不过就是听一个新奇有趣罢了。
但这些东西听多了,却并不是什么好事,修士往往自以为会懂得很多道理,说起来头头是道,可这些其实于实际无益,反不会再去愿意踏实修持了。
可他却没出声,他可是幽城之人,何必给这些天夏的后辈弟子出言提醒?
不过再听了两句后,他却发现不对了。
班岚方才说得一两句话是他方才批人所用的,也不知如何被其人看到了,拿去来改头换面一番,再加了一点也不知道是自己还是他人的东西说出来,转眼就变成其人自己的东西了。
由于这些话确然有理,不免引的下面发声赞叹,夸赞班先生的确修持精深。
甘柏心下顿时大怒,这明明是我说的!
他立时呵斥发声道:“住口!”
班岚声音顿了一下,随后他谦虚语声传出来道:“这位道友可是认为班某何处说得不对?还请道友指教。”
听他这么说,在此听道之人非但不觉诧异,反而都是露出有些期待之色,
因为班岚讲道,不似他人一般不准下面之人发话,常常会当场展开论辩,这也是其人讲道最为吸引人的地方。
最厉害的是,班岚每一次都能说得对手不是自己惭愧退去,就是心悦诚服,从来不曾在论辩中输过。
有些被班岚折服的弟子不觉议论起来:“这人是第一次来此听道吧?真是不自量力。”
“不急,看看班先生怎么教训他。”
“唉,不用这么说,我们当初也不是挺不服气班先生的,现在都是崇慕先生,这位说不定将来是同道呢。”
众弟子都是接连称是。
甘柏也是听到了这些话,他冷笑几声,道:“你们以为他说得话有些道理?其实不过说了一通废话罢了,也就是骗骗你们这些无知小辈。”
“不说别的,此人说法不说道,论奇不论正,听着好听,可那不过是空中楼阁,水中之月!”
“我问你们,你们听了他的东西,可有人修为增进么?可曾有人领悟什么道法么?只不过学了一肚子空口大言罢了,实理半分未得。”
“此人只是在拿食勾引你等,可笑你等小辈一个个伸长脖子,渴望投食,可却又吃不到饵!”
甘柏这一通话说出来,心里当真是无比痛快,想起自己话被其拿去用,便又道:“还有,我告诉你等……”
他还未曾骂完,听到耳畔呵呵一笑,随即光幕一变,却发现却是到了最论堂之外,他怔了下,这才发现自己被人给踢出来了,不由大怒:“岂有此理!”
正待再次入内批驳,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进不去了,显然对方把他排斥在外了,更可恨的是,居然连评语都不让他留!
他顿时气恼不已,似这种小辈,要是当着他面敢如此不敬,随手就可捏死,可偏偏这是在训天道章之内,他拿对方没办法。
他也知道这里是有规矩的,开始他也没怎么在意,现在却不能不管了,当下不情不愿的找来一看,方才明白,这里说话评点需要功等。
功等越高之人,话语权柄越大,当然也不是为所欲为,大多数情形下只在自己宣讲之地可以作主。
而他要想痛斥那班岚,那至少要得所获功等压过其人,他现在靠了几句批语,有壬等五十几功,比其人差得远了。
若以他以往给天夏立下的功劳,换成功等,压也能把这小辈压死了,可现在离了天夏,这些自然不作数了。
好在除此外,想要获取功等还有许多途径,譬如还可以宣讲道法,可这样太容易暴露了,不为他所取。
还有就是提供一些敌人踪迹和隐秘,若得证实,也一样可以获取功等,这可容易多了,他顿时有些蠢蠢欲动。
身为玄尊,他虽然加入幽城时日还短,但知道的东西着实不少。
可他还是忍住了这念头,倒不是因为他不愿意出卖幽城,而是他出卖的太少功等也少,出卖太多那不反而暴露了自己么?眼下还是暂且不做此事为好。
他又看了几眼,发现有一个途径获取功等较快,那就是传法传道,得他传道之人到此越多,他功等越大。
他眼前一亮,现在整个幽城都是他说了算,要传法岂是难事?不由冷笑几声,“小辈,你等着。”随后便从此间退了出去。
而另一边,班岚正与何礼说话,问道:“方才人是怎么回事?”
何礼回道:“先生,那人并非是我安排的。”
班岚经常会让何礼安排一些人主动问话挑错,这般宣讲起来才是吸引更多人来,当然他本身也确实有些本事,也不是所有人都是他安排的,那样反而更显真实,可是没想到今天遇到一个硬茬。
他敏锐感觉到,这人大不简单,方才若不是果断以侮辱同道的名义将之驱赶走,再让其人说下去的话,说不定这大好局面就让对方搅乱了。
他道:“下次勿让此人再入道室了。”
何礼笃定道:“先生放心,由在下盯着,这人再也别想进来了。”
……
……
第三十一章 行同心却异
守正宫中,张御虽是在闭关,可却是眸光微微闪动了一下,在甘柏意识进入训天道章的时候,他便感觉到了其人到来。
只不过他并不知晓此人的身份,只是从意念之上判断,这极可能是一名浑章玄尊,并且非是天夏之人,很可能是来自上宸天和幽城。
他并没有立刻驱逐此人,如今道章之内自有规矩,来人若是言语上有过分之举,用不了他来动手,也自会被排斥出去。
只是他看了这位于此中之所为,却对其人来历有了一丝猜测。
他推断,这人很可能是那位逃遁出去的甘柏。
不过这人非是一般修士,乃是一位玄尊,他若不与之意念接触,哪也无法准确找到这位所在,可若接触,那定然会引起这位的警惕。
身为守正,他也是看过甘柏的记述的,这人尤其擅长趋利避害。
但是或许太过依赖这等感应,有时候做出的判断眼前看着是有一定好处的,但是长久看来就未必了。
就如同这位答应龙淮一同谋划打开内外层界的入口,可还什么都没来的及干,只是因为应允了此事,结果只能是逃遁在外。
可换一个角度去看,离了天夏规矩的束缚,或许这位自认是得了自在的。
他思索了一会儿,觉得暂时不必去理会这件事,眼帘垂下,继续定坐,而玉爵之中的清气缕缕不绝,向他汇聚而来。
甘柏自大道浑章之内退了出来后,当即就对崖下发了一道灵光下去,少时,两名幽城修士到得崖上来,道:“拜见玄尊。”
甘柏道:“你等近来修行如何?”
两名修士对视了一眼,不敢有所隐瞒,都是如实回言。一说自己修行遇到阻碍,已然长久不得精进了,一说自己功行虽有长进,但是进度颇缓,比之一些同门却是大大不如,也不知问题出在何处。
甘柏道:“汝等疑难,在老祖我看来也不难解决。”
这两名修士听了不觉大喜,这是甘玄尊要指点自己?关键这分明传递出一个意思,玄尊这是要把他们二人收做亲信了!
两人连忙大表忠心,并诚心请教道:“敢问玄尊,我等当如何解得此中疑难?”
甘柏毫不客气批评道:“其实这是汝等身在局中而不自知,此所以有此碍难,那是汝等资质太差之故。”
那两名修士面上顿时浮起一丝尴尬,但是这话还真是没错,他们的修行并非道法理解上有问题,正是因为根底差了些,去到一定高度,自便无法再上去了。
其中一人福至心灵,对着甘柏一拜,道:“弟子愚钝,还请玄尊指点。”又另一人也是赶忙跟着一拜。
甘柏道:“那好,我们指你们一条明路,你二人再怎么练,于真法一道也没什么前途可言了,不如如我一般转求浑章吧。”
“这……”
两名修士顿时为难起来。
他们乃是真修,修道两百余载才有眼下功行,现在忽然要他们转修浑章,他们一下子也是有些不能接受。
甘柏小脸一沉,道:“看来你们是不愿意了?”
两名修士心中一慌,这一座幽城都在甘柏执掌之中,他们生死都在这位一念之间,虽然心中叫苦,可也只能做出一副心甘情愿样子,道:“我等自是情愿的。”
甘柏满意道:“很好,我这边传授你等法门,还有,把你们的弟子都叫来,老祖我要一并检验他们的功行。”
奎宿,昙泉州。
一名面目普通中年修士来至一处客馆内,前面引路的役从指着一处庭院道:“道修,那两位大匠就居于此处,不过已是数日没有出门了。”
中年修士也未说话,挥了下手,那役从就告退了下去了。
他走入庭院之中,看了眼靠近溪水畔一座三层楼阁,发声言道:“龙大匠、于大匠,在下是先前曾来书约见两位的裴固,两位可还记得么?”
过了一会儿,上面有一声略显苍老的声音传下道:“裴道修,请上来吧。”
裴修士走入阁楼之中,他沿阶而上,来到了最上方的廊道内,见门已开着,只有竹帘挂在那里。
他掀帘而进,便见龙大匠和于大匠二人各坐一边,神情看着十分消沉,见他进来,龙大匠对他点了下头,道:“裴道修请坐吧,请恕招待不周了。”
这一次事机对他们打击甚大。他们本来以为造物能够如数百年前的玄法一般得到上层的扶持,并因此而兴盛,但是训天道章的出现,却是终止了这一切。
两个人原本亢奋向上旺盛精气神像是燃烧殆尽,变得萎靡不振起来。
裴修士也没怪两人失礼,到了里间,自己寻了一个席座坐了下来,他道:“两位大匠,而今之局,两位也是见到了,玄法如今依靠那训天道章勾连天夏各洲宿及内外层界,藉此筑实了根基,短时之内难以撼动,我今来面见两位大匠,就是想要请教,造物能否做到这等事?”
龙大匠叹了一声,摇头道:“太难了,这件事我们以前不是没有考虑过,可若是能做到,我们早便去做了,也不用等玄法去做了。”
裴道修想了想,道:“真的半点办法也没有么?哪怕只是不甚成熟的思虑?”
场中一时沉默。
过了一会儿,于大匠缓缓开口道:“要是这么说,倒是……”他忽然有些犹豫,又收住了口。
裴道修却身躯微微向前倾去,道:“于大匠,有什么还请阁下直说。”
于大匠看了龙大匠一眼,见后者没有说话的意思,道:“我曾听说,青阳上洲那里,原本有一群霜洲人,他们就能通过某种晶玉彼此交通,青阳上洲在剿灭霜洲之后,就将那东西收缴了上去。”
裴道修精神一振,道:“居然有这种东西?于大匠,能说得具体一些么?”
于大匠摇头道:“我当初听闻之后,也曾试着问青阳上洲讨要此物,但是青阳上洲那时是方谕中的地界,上面又有人遮护,我们一时插手不进去,后来方谕中被关押起来,整个青阳天机院都在两府看管之下,监察甚严,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龙大匠沉声道:“方谕中不是没有眼光之人,若是这东西有用,他早便先自做成了,定然是这其中有什么缺陷。”
裴道修道:“这却不见得,我也是了解各地天机院的,以往恪于门户之见,一些东西宁愿自己留着,也不愿意交托同僚,方谕中此人当时受命在做另一件事,无法倾力于此之上也是说得过去的,再说就算有所缺陷,群策群力之下,也未必不能克服。
我出来时问过一些大匠,此局面若无改变,造物至少沉沦数百载,而这东西看去这便似是唯一破局希望了,两位就这么甘心放弃了么?”
于大匠道:“那些东西的记述,应该还在青阳上洲之中,只此洲经历了一回天机院动乱之后,如今看管甚严,便我有意,也无有办法拿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