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道人心下一凛,这情形分明意味着,只要没有他没有杀夺对方根本的力量,就没有击败其人的可能了。
所幸修道人除了自身法力心光,也不是没有其他手段的。
他先令观想图上前防备,所有把袖一拂,便祭了一大团堪比地星大小的赤烟出来,此为他亲手祭炼的困束法器,既然一时杀灭不了此獠,那便先将之困住。
在他催动之下,那赤烟滚动而去,进入那未曾消散的狂风之中,随后往下一落,就将神人男子罩定在内。
趁着对方被困之时,他唤出训天道章,向廷上坦然传言道:“诸位廷执,刘某能为浅薄,降不住这异神,唯有向廷上请援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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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气宏落虚妄
清穹云海之上,众廷执立时接到了刘道人的求援呈告,玉素道人点头道:“这位刘镇守倒是颇知分寸。”
众廷执一直在观战,知晓场中的每一分变化,刘道人能察觉到的问题,他们自然察觉。而且认识更深。
他们发现,这个神人男子其实适应的并不是刘道人的力量,而是在适应的是修道人的手段。
只是这样的适应是十分粗暴被动的,是通过一次次破灭化生来实现的。
实际上那一个个不停破碎的不是什么幻影,就是其自身,而每一次又在破碎中重新生出新的身躯。
从严格意义上说,这个神人男子方才并不是在与刘道人斗战,而是利用后者的力量来促使自己去适应更多变化。
陈廷执道:“这异神需得尽快拿下,拖延越久便越是难缠,也对我辈越是熟悉,哪位廷执愿意出手?”
张御言道:“此本是守正职司,便由御来收拿此人吧。”
众廷执皆是称善。
张御自身站着不动,一具神气分身已是踏动云芝玉台,往虚空飘荡而去,霎时刘道人与那异神所在的空域之中。
刘道人立时有所察觉,转首一观,见到是他,心中一松,打一个稽首,道:“张廷执有礼。”
张御点首回礼,他一挥袖,这一处空域之中顿被化开,露出了外间满布星辰的虚空,并道:“刘镇守,你且先是回去守好天城,这里交由我来处置便好。”
刘道人肃容打一个稽首,就往星宿天城退回。
张御看向前方,等了一会儿,便见那个神人男子从那一团赤烟之中慢慢走出来,在看到他后,其人只是一步,就冲到了他的近前,并且一手向前推来。
他立身在原地未动,并没有去用什么神通手段,而是心光一放,一道磅礴星光霎时直接将其人笼罩住。
神人男子被心光一落,顿时举动艰难,只是他正想与这股围困自身的力量对抗时,却发现自身一有动作,力量就仿佛落到了空处,不存在丝毫可以接触之物,他再是试图从这里冲闯出去,可很快发现这一片光芒仿佛无穷无尽,根本没有任何边界。
众廷执看到这一手变化,都是暗暗赞叹,纯粹用力量压制,这不算什么,但是这个用法,既把此獠困住,又杜绝了其有任何适应外部力量的可能,手段巧妙不说,却是展现出了精妙无比的心光驾驭之能。
张御淡然看着那神人在里面冲撞,他意念一引,那方才分化出去的心光霎时化变为指节大小一般的光点,并朝着飘荡过来。
心光可随意而转,在心光之内,无所谓大小,更无所谓远近,只要对手力量上限不曾超过他,又没有什么过人变化,那么就无法从里面闯出来。
以往他也做不到这一点,也是他摘取了上乘功果,四年来不间断的去到那片高渺之地中参悟,使得他对道法的理解更深,虽然他的神通变化尚还有所欠缺,可是他的心光之转却早已是纯熟如意了。
待那心光到的面前,他一抖袖,将之收入了衣袖之内,驾起脚下云芝玉台,就往玄廷之上回转。
南穹天诸位玄尊望见这一幕,不觉都是怔然,刘道人方才与那神人男子斗战的场景他们也是看在眼里的,自问换了他们自己上去,也没可能做得更好了。
等张御到来之后,他们本来都在心中猜测,这位曾在上宸天中展露强横实力的廷执究竟需用多久才可拿下这一位,可是没想到,只是一个照面之间就将之擒了下来,并且仅只是用了最为根本的心光。
他们虽然感应不到具体,但却不难猜出心光之中定然是存有着高妙变化的,可表面看去却偏偏无有丝毫烟火气,整个斗战当真称得上是一派仙家气象。
张御神气分身回到上层之后,立刻与正身相合,他对首座道人所在方向望去,道:“首执,御待从此异神身上探明一些事机,可否留将此獠留在御这处半日?”
首座道人道:“自是无妨,张廷执可先将异神此看押在守正宫,待问明情形后,再告知廷上便可。”
张御抬袖一礼,称谢一声。
诸廷执见事机暂时了结,就把气息各是收回,重新沉入了各人道宫之中。
张御则是离了清玄道宫,踏入守正宫中,他转至一处偏殿之中,这里有一处环形大池,内中是如铅汞一般凝稠的银色水液,表面光滑如镜。
这一处乃是用于暂时囚押擒捉来的囚徒的“秘池”,守正宫在抓拿罪囚了后,有时候因为某种需要,并不直接放入镇狱,而是先行镇压在这里,只以往他还不曾有过使用此物的机会。
他此刻一弹指,那心光立时落入到水液之中,并往往下沉降而去,实际上到此刻为止,这异神还是在挣扎之中,并没有放弃抵挡,可是只要不曾从他心光困束之中出来,那么就一直会被困在其中。
所以到了他这个境界后,某些敌人,根本就不必将之击败,只要以心光隔绝,便能将之从世上“抹除”不见。
事实上,若是其无法入至世间,那么不拘其生是死,对世间人而言,结果其实也没有什么分别了。
此时水池之旁无数道箓升起,一个个都是落去银色水液之中,这是利用守正宫的阵法之力来加固困束,以确保无有万一。
而他双眸之中神光闪烁,却是在深入探看这个异神的力量根本。
一般来说,他只要捉摄到了敌人的气机,只消以目印观望,那么就能看到敌人的一些缺陷和破绽,只是他对敌向来一次就解决了,根本无需如此做。
而随着他的观望,这样异神的灵性根底也是逐渐在他面前显露了出来。
这一次斗战,这个异神不仅仅是在适应刘道人乃至修道人的力量,并且还将自己所得到的一切通过某种方式印刻到了天地之中。
这个举动非常不简单,这意味着若是其人的灵性力量再次出现,那么就会得到这一部分变化适应的经验,并且他更进一步怀疑,极可能这个经验并不只是自身能用到,或许其同族之人在进入世间之后,也可能得到这一部分信息。
他们所要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而是一整个能够适应外部力量变化,且又相互抱团的种族。
他又想了想,从先前得来的消息推断,这个神人男子的力量疑似是被生造出来的,那么其有着这般能为,恐怕也不单单是为了斗战,他猜测更可能是为了应对浊潮。
因为每一次浊潮掀起,就会变动一次道机,假设这些神人对于每一次变动都能适应,那就无无惧于此了,可以一直做那天地之主宰了。
假设真是这样,那么此辈对浊潮的探究,想来也已是有了一定成果了。
他在这番思考后,心意一转之间,就将这些分析得来的东西拟成了一封文书,并唤了明周道人过来,令其将之呈报给玄廷。
交代过此事后,他转而往向内层,方才有部分灵性力量落去了那里,其中大多数都被玄廷阻拦下来了,唯有少许不知去向。
这应该预言变动而后又自行规正的结果,入世之后必然应兆,是无法完全阻止的,不过却可以在应兆之后找到。
东庭府洲密林之中,躺在床榻之上的瑶璃忽然气息变得无比急促起来,眉头蹙起,好像做了什么噩梦。
就在方才,有一股不知何处到来的力量落入到了她的身躯之内,她只是感觉心头一烫,血液也是于霎时间变得滚烫了起来,皮肤仿佛蒸熟般变得通红。
在这等痛苦感受之中,她想大声嘶喊,但让自家老师赵柔过来,但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得是将身躯紧紧蜷缩了起来。
此过程在足足持续了有半个夏时后,才是慢慢平复。
这个时候,她感觉自身已是无比虚弱了,并且没有办法进行呼吸,意识也是变得渐渐模糊起来。
而就在她身上的生机在逐渐消退之际,一股带着旺盛生机的暖流不知从何处而来,并在四肢百骸之中飞速流淌起来,一时之间,她像是浸泡在了最温暖的池子里。
她此时无法动弹,只能依照赵柔教授给她的呼吸法调运着这股力量,并很快沉睡了过去,可呼吸还是在那里进行着,不知多久之后,她身上有一团云絮状的七彩光芒飘荡了起来,并将慢慢裹住。
门扉忽然被推开,赵柔自外走了进来,她方才察觉到了这里动静,并且忽然有些心神不宁,故是过来看看自己的弟子。
这刻她看去,瑶璃面朝外侧,睡得十分香甜,并无任何异状,只是背子半落了地上,小身子露在了外面。
她露出了一丝怜爱目光,走了过来,将掉落下来的被子重新盖好,又伸手掖了掖,看了她片刻,这才转身离开。
可当她背过身的时候,却是不曾发现,瑶璃不知何时睁开了眼,静静的望着她,并看着她一直从房间之中离去,而其身上的七彩光芒也是又一次飘荡了起来。
……
……
第四十四章 旧痕已当拭
在张御于虚空之中降伏那异神之际,此前所有荒星之中的工匠和役从都被元都玄图挪回了内层,并被摆在了玉京天机院大门之外的广场之上。
将上万人同时从外层转挪过来,天机总院也立时猜出这是玄廷所为,但却一时弄不明白外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总院上层将上万人分别安置,一边令诸多工匠说明外层情形,一边又派人向上问询。
只是上面一时没有回音,倒是从工匠们那里问出来不少情况。
于大匠在收到了汇总过来的消息后,却是得了出来一个结论,情绪不免微显激动,他寻到了龙大匠,道:“龙兄,根据目前的消息,在诸多同僚回来之前,当时灵性力量已然到了最后蜕变的关头……”
他伸手敲了敲旁侧的琉璃,“可就在这个等时候,所有人却被送回来了。”
龙大匠一怔,他想了想,很快意识到了这里的异状,试着道:“于兄的意思是……”
于大匠用略带压抑和激动声音,道:“根据各种情形推断,我认为或许我们这一次尝试成功了,只是因为上层生灵因为破坏力极大,玄廷生怕留在那处的人有意外,故是才将人全都送了回来。”
龙大匠一琢磨,觉得于大匠这番推断很合情理,他也是心中振奋,道:“这确有可能,若是此回失败,那玄廷又何必把人送回来呢?”
其实不止是他们两人如此想,绝大多数大匠也是如此想的,而成功了一次,就意味着能成功第二次。不管现在能不能控制这等生灵,至少证明了这条路是能够走通的。
现在他们想的是,如何进一步确定这次的成果了。
可是随着过后新的略显模糊的消息传来,却是让诸大匠如同兜头被泼了一盆冷水,那个消息却是说,因为有某位廷执的建言,需要将这具造物躯壳挪做他用,所以暂时中断了天机院在外层的这一次尝试。
听到这个与众人心中期盼相反的消息,所有参与此事的大匠和一众师匠们无不是心中郁愤。他们为了此事投入了如此多的人力物力,此中可谓承载着所有人的希望,怎么能说挪用就挪用了呢?
而且一些持阴谋论的人根本不信这个消息,他们认为是玄廷某些廷执看到了他们即将成功,看到了造物可能拥有上层力量,从此便能脱离对修道人的依附,不希望看到这个结果,所以才出手中断了此事。
但也有一些较为理智的人,觉得这里可能另有缘由,但是这些声音很快被一些暗中别有用意之人煽动众人将之淹没了下去。
有一些大匠受到鼓动,纷纷寻到了魏山这处来,请求这位宗匠能为天机院主持公道。
魏山也是十分关心此事,可以说尝试突破造物生灵层界这件事若无他的一力坚持,那也没可能达成。
现在这个结果他也是不能接受,也是呈书向上问询,可是整整一天都没有等来回讯,他一时也是犟脾气上来了,只要没有回应到来了,一封封不停往上递书。
他这般举动,也是引来了天礼部的注意,并派遣一名年轻官吏过来,规劝道:“魏宗匠,莫再往上递书了,天夏之礼,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秉持恭敬,岂能为一点事机就随性妄为?”
魏山顿生不满,道:“随性妄为?一点事机,好个‘一点’!想来在天礼部看来,我天机部这等事乃是不值一道的小事了?”
年轻官吏正色道:“天礼部绝无此意,只我执掌礼仪呈报诸事,有规正上下礼仪之责,故是授命来提醒魏宗匠一声。”
魏山沉声道:“身为宗匠,呈书是玄廷准许的权责,天礼部莫非连这要过问么?”
年轻官吏郑重道:“魏宗匠知晓权责,当知既有权,又有责,如今上面不回应,那便是未到交代之时,魏宗匠频频发问,却有滥用权柄之嫌。”
魏山这时怒气也是上来了,道:“天礼部想是不知此中关节,我天机部这次尝试,集中了大量人力物力,更是凝聚了多位大匠的心血,如今无缘无故被中断,难道问一句真相都不可么?向上讨一个公道,向下给一个交代,难道不是我的职责么?”
说到最后,他更是情绪上涌道:“我却不信,在天夏有人能一手遮天!”
年轻官吏神情一变,肃容提醒道:“魏宗匠,慎言!”
魏山显也知道自己失言,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