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宝看完过后,递给曾驽道:“少郎,这书你该看一看。”
曾驽好奇接过,接了过来,发现这是一本元夏与天夏不同体例的对照,成因,乃至过往变迁的书,而且是以一个元夏底层人的视角去看。
元夏以前从来没有类似的书册,当然他才这么点岁数,全部精力都放在修行之上了,也无余暇去看别的书。
但是他能研修道法,脑子自也是清楚的,代入元夏底层人的视角看了一会儿,只觉得背后一阵阵发凉。
从书册里看出来,元夏底层一些人何止是绝望,千代万代要如牲畜一般被蓄养起来那还是好的,等到元夏摘取终道,以己道代替了天道,那时因为不再需要任何变化,或许根本就不需要生人了。
他本人也是出身底层,观看此书,也是心有戚戚焉。
要知他一开始看去也是平平无奇的,要不是十多岁被查验出来资质出众,好似受气运所钟,那也没有出头之日。
故是他对十多岁前的事是有记忆的,而不像其他人生下来看去有自出就被带走了,只是他一直不愿去想,现在被这本书点破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说起来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一出生就被分开养了,这等违逆人伦之举让所有人都不像人了,就算修成了道法,也不会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有些修士在下层受苛待,可是等他们真正踏入门槛之中的,自觉就维护起了这一套东西,因为他们自身受益了。
但是他是个特例,他的情绪波动和内心情感远比一般人来的丰富,这般看来,或真是受气运影响,不让他忘了自己身为人的那一面。
他忍着内心的不适,头皮发麻的把这本书全部看完,最后掩卷抬头,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书里面全篇没有说太过高深的东西,但是他是能看明白这里面真正说得是什么的,也明白里面的道理。
他沉默了一会儿,看了眼案上的灵精之果,不由感叹道:“元夏不亡,没有天理啊。”
这句说一说,好似一瞬间触动了什么,只觉心神之中一阵阵通透,他蓦然醒悟过来,这就自己的道么?
他默坐了一会儿,身上气息尽然节节攀升。
他凝望着案上两物,心里微微有些复杂,今日天夏送来的东西中,或许最重要的不是灵精之果,而是案上这本书册了。而且他也的确承了天夏之情。
趁着这一次气息升腾,他决定下来就去修持,争取早日寄托神气。
不过在此之前……
他想了想,拿出那枚晶玉,对着霓宝道:“既然天夏对我仁义,我也不能枉作小人。”
霓宝道:“少郎想怎么做便怎么做吧,从你本心便好。”
曾驽点点头,他对外唤了一声,等守在外面的一名玄修弟子进来,道:“请转告天夏上层,就说我有要紧事机要转告。”
那修士听他这么说,道:“玄尊稍待,弟子这就传讯。”
曾驽看着那修士退下去的身影,道:“霓宝,你可是发现了么,往日我还不曾留意到,天夏这些下面的弟子对待我等也是不卑不亢,和元夏不一样。”
霓宝目注着他,道:“是少郎你不一样了。你能看到这些,那就是你与以往不同了。”
过去不到半个时辰,外间有气光亮起,照入了殿中,戴廷执的化身到来此间,他站在光中,问道:“听闻两位有要紧事机上禀?”
曾驽定了定神,将那枚晶玉拿了出来,道:“这是在下临行之前一位元夏上修交给我的,也是他让要我设法进入天夏的。”
他下来便将那虚影嘱咐给自己的那番话交代了出来,最后道:“这位说是能在天夏寻到我所想要的,能在这里成就上境,但是曾某觉得,天夏坦诚待我,我亦不能做那龌龊之事。”
戴廷执看他片刻,伸手将那晶玉拿了过来,并道:“曾玄尊,你能坦承这些,于你于天夏都是好事。你气息升腾,看来机缘已至,下来就在此安心修行吧。”
曾驽对他打一个躬,霓宝也在旁一个万福。
戴廷执还有一礼,随后身影徐徐化散,外间气光也是散了去。
曾驽在他走后,便与霓宝交代了一声,就进入了后殿,闭关修持去了。
那枚晶玉在戴廷执带走后没有多久,便即是摆在了张御的案头之上,他通过着戴廷执的转述,自能分清楚这是什么。
不过他想着是怎么利用这件事。
目前他在元夏那里是一个绥靖派,但是元夏那边对于天夏内部还是一片模糊,这既是好事,也不是好事,他需要告诉元夏,天夏也是有强硬派的,所以他也是承受着很大的压力的。
这个契机来的刚刚好。
他对明周道人关照了一声,便出了道宫,乘飞车而行,最后落在一处云台之上,没多久,尤道人也到来,对他打一个稽首,道:“张廷执寻老道有何事么?”
张御将近来自己所做之事道于他知,并道:“御虽然与元夏虚与委蛇,但若没有一个直观的对抗,元夏那边并不知道我的‘难处’,我要给他们一些消息,就是我在天夏内部行事也是障碍重重,主要是有与我经常意见相左之人。”
尤道人心领神会,道:“廷执是打算让尤某来当这个人?”
张御道:“尤道友曾与我一同前往元夏出使,但是自始自终都是停留在一地,没有走出去。元夏知道你,但对你了解不多,只知道道友你有地位。
尤道友在元夏所表现的举动,极像是对元夏感官不善的,那么正好由道友来承担此名了,今后在元夏那里,道友便是我元夏的主战派代表了。道友放心,无需你做多余的事,亦不会耽搁你精研阵法,只要你在适当场合说两句话便好。”
顿了一下,他又言道:“这里唯一的弊端,恐怕是元夏的元上殿会憎厌道友,会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尤道人考虑了一下,坦然道:“既然廷执要尤某做这这个人,那尤某就当一当吧,左右说几句话么。”
他又玩笑道:“而且廷执之话也不尽然,虽然元上殿的上殿那些司议会痛恨尤某,可那下殿想来是会称赞尤某的,尤某也不是无人喜欢的。”
张御心下失笑,他道:“尤道友看来也不是关心外间之事,至少对元夏的矛盾知晓的一清二楚,这事下来就需尤道友你担起来了。”
尤道人微微苦笑,摇了摇头,你说他一个深研阵法之人,怎么就成了天夏最大的主战派呢?
……
……
第一百零七章 采道各寻径
尤道人道:“廷执下来我需要说什么?”
张御道:“让尤道友成为主战派,不能我们自己去宣扬,而是要让元夏去发现。”
他将那枚晶玉取出,摆在了尤道人的面前。后者一看就知道这不是天夏之物,“这东西……”他接了过来认真打量了几眼,道:“张廷执,这似是以某个镇道之宝的精气所化,当是用来联络之用的。”
张御颔首道:“尤道友说准了,此物乃是元夏那边之人交给某一人联络之用的,关于这一人么……”他下来便将曾驽来历和如今情况的说了一遍。
尤道人抚须道:“看来这曾小郎是真的想投奔我天夏了。”他想了想,“张廷执是想要尤某利用此物,给元夏透露出一些消息?”
张御点头道:“正是如此,相信尤道友是能胜任的。”
尤道人唉了一声,道:“尤某勉力一试吧。”说着不禁摇头,道:“尤某一辈子与人为善,没想到如今却要当个恶人了,不过这恶人只要对元夏有用,尤某人来当又如何?”
他向张御问了几个关键问题后,心下已是了然。下来便持拿起晶玉,身上金光一闪,一道化身已经携带着此物随同元都玄图落到了虚空世域之内。
立在此间,他随手布下了一阵法。只是想了想,觉得自己太过慈眉善目了,不像一个强硬主战派。是心念一转,身上神气顿时一变,一看就是生人勿进,行事强硬之人。
这时他才将那个晶玉拿至面前,伸手一抚,上面有点点星屑飘了出来,过了一会儿,凝聚成了一个虚影。
此人看了尤道人一眼,认出是曾经到访过元夏的尤道人,但他并没有点破,只道:“这位上真怎么有我元夏的窥玉?”
尤道人冷着脸道:“这果然是你们的东西。”
那虚影一转念想了许多,他缓缓道:“这自然是我们的,此物派驻在墩台之上弟子联络元夏内部所用,只是我却纳闷,这位上真如何得来此物的?,莫非墩台爆裂是你们所为么?”
尤道人道:“不错,墩台之崩塌正是我们天夏所为,你们又准备如何呢?你们大可以打来试试。”
他敢这么说,当然是不怕对方。从内部瓦解元夏乃是现在天夏的大策略,重立了两次墩台就是明证。是谁炸了墩台,元夏内部也是清楚的很。如果真的要打,不会因为他这句话而不打;如果不打,那么只要不辱及上境大能,他再怎么说也是无碍。
那虚影看了看他,道:“如今我元夏一直在致力避免动用武力,你们却是迟迟不领情,若是对我元夏不满,你们也可以攻我,却不知贵方有没有这个胆量了。”
尤道人道:“我天夏素来不喜征战杀伐,反观是你元夏,化演万世为的目的就是为了覆灭万世,更是在此中覆灭亿兆生灵,似你们元夏这等残恶之所在,就不要装什么无辜仁义了。”
那虚影道:“贵方要如此想那敝人也没有办法,多说无益,就到此为止吧。”说完之后,他一拂袖,身影一虚,便就缓缓飘散了。
尤道人看其消失,神情一缓,他沉吟片刻,将手中晶玉依旧收好,也是转而回返正身所在。
此时此刻,元夏南翼世道之中。族老晁崭也是意识收了回来,站在旁边的另一名族老问道:“曾驽的窥玉怎么会到了天夏手中?”
晁崭沉吟片刻,才道:“要么是墩台崩裂,曾驽身亡,慌乱之时东西落到了天夏手中,要么就是曾驽干脆投了天夏。我倒是希望是后一种可能,要是他能在天夏那里成就上境,那就说明那里的上境是能走通的。要是这样,我们也能尝试了。”
南翼世道一向是内心不认可元夏如今的策略的,什么摘取终道?摘取了终道轮得到你们来分么?
那要先等诸位大能瓜分完了剩下才有你们的,前提是还要有的剩下。
他们也不想想,那些凡人和底层修道人对你们无用,那么他们又什么时候又对上境大能有用了?
唯有功行到达了上层,与上境大能站在一个台阶之上,那才能称得上瓜分。
而天夏能有通向上境的路的话,最大的好处就是在这里,而不是单纯将之覆灭。这也是他们唯一的机会了。他们为此等了许久了,早在倾灭万世的时候就在做着这等打算了。
南翼世道上面没有上境大能,必须靠着元夏固定的秩序维系着存在,可是世道能在,他们就不一定在了,所以他们从来都没有一种安全感。
他们世道一直是最支持上殿的,不仅仅是他们自身底气不足,还因为一日不开战,他们就有机会做此事。但是他们也不会和其他人去说这件事的,或许除了他们之外,有人也能察觉这一点,但这些人同样不会说。
因为能和他们一同追逐上境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虽然不能确定,但上境大能的数目当是有数的,元夏这里很可能已然没有容纳的余地了,可是天夏还有空隙,只要是有这个可能,他们怎么也是要抓住机会的。
在此事面前,什么元夏的利益,什么世道的利益,都是不值一提的。
另一名族老道:“若曾驽真的在墩台崩塌中亡故,那倒也是可惜了。”
晁崭道:“我倒没觉得,此人为气运所钟,岂是这么容易败亡?而且你应当知晓,曾驽的道侣也是一并失踪了,你觉得这真是一个巧合么?我们已经暗示过她了,按照当初的情形,她还未来得及进入墩台吧?”
那位族老不禁认为此言有理,他道:“所以曾驽很可能就在天夏,许就落到了那位尤上真的手里了!”
晁崭道:“对,但这是好事。”
那名族老感慨道:“可惜找来找去,只是找到曾驽这么一人,不然我们一个送去天夏,一个留在身边,我们也能沾着一些气运,进而试着攀道了。”
晁崭摇头道:“这就不用多想了,能寻到一个已然不错了。下殿且不说,上殿那些人,自己控制不了这些应机之人,也不会容许这些人存在下去。而这件事也是可一而不可再,若是再做,难免会让元上殿警惕,当然,若是自己送上门来,那又另言。”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外面有弟子道:“两位族老,有宗长传书,说有话问两位。”
两人对视一眼,便立时动身赶到了南翼世道宗长所在宫庐之内。
宗长见着两人,便道:“方才元上殿察觉到我们南翼世道动用了两界传讯,且还并不是通过墩台,疑是从天夏那一边传递归来的,发书问我们是在与谁交谈?”
晁崭道:“宗长,请回告元上殿,我们留在外面窥玉当是被天夏拿走了,后来有一位天夏上真凭此寻到了我们,还出言威胁,这里面对话我们自有映照,可以拿了出来,证明我们并未私下与天夏联络。”
宗长道:“有此物自然是最好了。”
他顿了下,提醒道:“不过两位,做事收敛一些,元上殿的人可没有那么好欺瞒,有的时候只是他们认为不重要,或者不想去多想,不是他们不明白。”
晁崭道:“多谢宗长提醒。”
宗长道:“你们还能凭借此物联络到天夏那边么?”
晁崭与另一位族老相互看了看,他道:“若是对面不曾毁弃,那是可以的。可是元上殿已经有所发现了……”
宗长道:“我们派人可以去天夏么,在那里试着和他们联络,那就不会有问题了。”
晁崭道:“可是拿到窥玉的人似对我们元夏不友好。”
宗长却一摆手,道:“既然做到上层,应该明白哪怕我元夏,所有人的心思也都是不一样的,他若是能从我们这里拿到好处,或者我们传递元夏内部的一些消息,他们可未必会拒绝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