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数九寒冬,冷风咆哮着个从大运河上掠过,从广袤的华北平原上掠过,声音越来越响。到最后,这个高高的望台也在这澎湃的大风中摇晃起来,置身其中,就如同坐在一叶扁舟上面,你不知道船什么时候就会倾覆。
孔兆本是一个胆小懦弱之人,同清军其他将领靠一刀一枪从战场上挣回来的富贵不同。他之所以能够做汉军的一员偏将,靠的是叔父孔有德。
叔父在天启年叛出大明朝投靠建州之后,也是皇太极仁慈,允许他保留部队建制。而孔有德军实行的依旧是明军那一套,因为,他那支部队与其说是清朝汉军旗,还不如说是孔家军。既然军队姓孔,作为孔有德的亲侄子,免不了要在部队挑起大梁,交给别人,孔有德也不放心。
所以,即便是崇祯九年一战时他孔兆被孙元打得灰头土脸,回辽东自然依旧做他的将军,这次更是随着岳托一道南下。
说句实在话,这几年,孔兆在辽东的日子过得苦不堪言。他虽然也算是个清朝的官,可在老鞑子心目中,也不过是一个奴才、奴隶。高兴了,扔块骨头过来,一个不爽,就是拳脚相交。别说是他,就算是叔父,听说在上朝的时候,因为惹了贝子、额真们不高兴,也被抽过耳光。
弄到现在,孔兆但凡一看到剃着金钱鼠尾发式的老鞑子,无论他们是官是民,还是街上的泼皮,都会恭敬地喊一声“爷”,因为你不知道对方究竟是黄带子、白带子还是红带子,背后又站着哪个旗主?
建奴处事,不问曲直,只问族群。汉民和满人起了冲突,他们才不官谁对谁错,先涌上来将汉人毒打一顿再说。二等人,总归是二等人,凡事都必须小心,必须将尾巴夹起来做人。
好在岳托将这人非常不错,入关以来,对他孔兆也是相当的好。说话细声细气,态度也和蔼,好象完全那他当旗人来看一般。
对他,孔兆除了感激,还是感激。
听人说,岳托将军是满州贵族中少有的知汗派,对汉人也能做到平等友好,同叔父他们相处得也不错。
所以,这次南下,孔兆对岳托也是百般讨好,好象已经得了他的信任。
记得有一日岳托突然来了兴致,钻进孔兆的帐篷里,死活要同他一起吃酒。二人喝了半天,说了许多话。到最后的时候,岳托突然叹息一声,伸手拍了拍孔兆的肩膀:“孔兆,我也知道你这人性格好,遇事也喜欢顾全大局。只因为这样,平日间不少受人欺凌。必要的时候你也需要硬一些。咱们建州男儿,喜欢的是男子汉,若是太软,别人欺起你来,却是分外的狠。好好打仗,别叫其他人看轻了你。我与你叔父私交甚笃,你以后若有什么难处,不妨同我说,定然会被你做主的。”
被他拍了肩膀,孔兆只感觉身上骨头都轻了几斤,感动得滴下泪来。
心中发誓,我孔兆这辈子就跟定岳托将军了,只需他说上一句,水里火里,绝不二话。
现在,他最希望的是岳托尽快派自己个差使,也好不辜负他的期许。
机会说到就到,第二日,岳托就升帐议事,说是要带着主力大军进入山东。只可惜,军队在京城抢劫了大量财物、粮草和辎重,不方便携带,得想放在泊头镇,建一个中转站。
这个中转站的主要用处是后勤供给,但凡前线部队缺衣少粮,就要在第一时间组织人力送抵战场。
“粮食是士兵的气力,山东那边可有不少大城等着咱们去打,驻守泊头镇事关重大,需派一妥帖这人镇守,谁人愿意自告奋勇啊?”说着话,岳托就将殷切的目光落到孔兆身上。
孔兆什么时候被人如此重视过,心头一热,立即走了出来,大声道:“末将愿意留守泊头。”
“好,不愧是孔兆将,果然没有叫我失望!”岳托叫了一声好。
于是,孔兆就带着五千汉军旗士兵留了下来。
他本以为这是岳托对自己的信任,却不知道,其实,岳托这次进攻山东的军事行动计划要拔掉几座大城。他手头的兵力本就不足,若在留几千八旗军防守,更要捉襟见肘。反正汉军也没个使处,用来攻城不成,可虐一虐明朝边军还是可以的。
孔兆重任在肩,得意洋洋地带并进驻泊头之后,一清点财物,这才大吃了一惊。
此地除了堆积足够一万人吃半年的粮食,衣裳被盖两千套、火药、羽箭、刀枪无数之外,最让人震撼的是那十船金银。
孔兆拿到帐薄之后,也亲自上船清点过。共计白银十六万两、珠宝玉器骨董数都数不过来。至于铜钱,从洪武通宝到天启通宝,更是像沙石一样堆在船里压舱。
如果没有猜错,这些财物应该是岳托这次入关抢劫的成功。
现在却全部交给孔兆看管,这种信任怎不让他感激涕淋,以死相报?
不过,昨天夜里斥候带来的消息却让他心脏不争气地乱跳起来:“禀孔将军,前方有一支两千人的明军正向我泊头镇疾驰而来。属下也没查出敌人究竟是属于哪个部分的,不过,他们都打着黑旗?”
“打着黑旗?”孔兆面色大变,一个噩梦从脑海的最深处浮现出来。
“黑旗军,黑旗军!”头中嗡一声炸开,让他几乎从望楼上摔下去。
第0449章 贾庄
真定,天雄军老营。
雪依旧在下着,单薄的棉衣被寒风一吹,那冬节的凛冽之气似乎是要透进骨子里去了。
已经有四日没有正经吃过热食,汤问行只感觉胃中有阵阵酸水涌上喉头,胃中仿佛有一把刀子在不住地搅着,疼不可忍。
冷加上饿,让他整个人都仿佛麻木了,什么也不做不了,什么也想不了。
旁边,士卒们都紧裹着衣裳缩在火堆前,将手高高伸起,用掌心贪婪地吸收着火焰中的热量。
没有人说话,随他一同过来的三十个骑兵的嘴唇都在不住地动着。突然间,有人“哇”一声,将一口绿色的液体吐在雪地上。定睛看去,里面有草根,有麦苗,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动嘴三分饱,只要有东西塞进嘴里,腹中的饥火好象就会弱上三分。
“实在是太饿了,汤大哥,实在不成,咱们将埋在地底下的战马刨出来吃了吧?”一个骑兵终于忍不住弱弱地问了一句:“再这么下去,别说打仗,咱们自己先得被冻死饿死。记得夜袭一战时,咱们杀了好多伤马,那肉,贼他娘香啊!还有,孙将军手下那个姓余的孩子,手艺真是不错。也就是普通的烤肉,经他手一整治,他娘的,外酥内嫩,香得人那叫一个抵受不住。”
“余祥?”
“对对对,就是他。那小子打仗不成,一手厨艺真是了不起,就连孙将军也说,自从余祥做了他的卫兵,一年下来,竟是生生地长了十斤。”
“呵呵。”骑兵们小声地笑起来,笑得有气无力。又想起马肉的美味,喉头皆发出咕咚的声响。
“不许吃,不许吃。”一个骑兵满眼泪光:“谁他娘敢吃我的马,老子跟他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那马跟了我两年,已经是我最亲的亲人,现在死了,得入土为安。”
提议吃马肉的那人大为不满:“马有人金贵吗,再说,你的马已经死了,正好用来裹腹。难不成,活人还被尿憋死?就算咱们不吃,估计天雄军的其他人早就将马尸给挖出来给干掉了。与其便宜他们,还不如先紧着咱们弟兄。”
“你他妈还是不是人,吃战马,你干脆吃我好了。”那士兵哭着跳了起来,可大约是饿得实在厉害,身体一晃,就要朝地上栽去。
汤问行一把将他扶起,喃喃道:“是的,是的,咱们不能吃自己兄弟……至于天雄军的其他人要吃,我们就当没看到,没看到……”说着,他的眼泪也沁了出来。
在路上行了多日,没有马料,战马全靠吃青,终于出现了死马的事情。他和弟兄们带到天雄军的六十匹战马到现在还剩四十来头。就这四十来匹战马,也掉膘得厉害。
战马是骑兵最亲密的战友,按照宁乡军骑兵的规矩,战马死后,都得葬在地上。然后在坟头撒上一把谷子,算是送这个兄弟最后一程度。
那个骑兵在汤问行怀里哭个不停:“汤将军,汤大哥,这仗怎么打成这样。咱们在宁乡军,在孙将军那里的时候,什么时候这么苦过?将军,我想回家,我想回宁乡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