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大叫一声:“准塔,糟糕了!”
听到他这一声喊,所有人同时拉住缰绳,战马愤怒长嘶,扬起前蹄。
准塔伤口也不通了,只不过因为流血太多,脑子里如同糨糊一般不够使用。正昏昏沉沉地,听到这一声喊,抬头看去,浑身上下的汗毛顿时炸了起来。
却见,从西面驶来成百上前条大小船只,白色的风帆迎风鼓起,如同一片快速移动的云层,转眼就扑到跟前,船上全是穿着闪亮铠甲的士兵。
准塔一惊,禁不住握住腰刀刀柄,将头朝下一低,藏在马脖子后面。山东军……是他们的主力来包抄我的后路吗……这么多船,至少有好几千人马……
难道我准塔真的走投无路了吗?
正在这个时候,一条大船狠狠地冲到河滩上。“哗啦”一声,有提着兵器的士卒顾不得放跳板,径直从船上跳下来,踩着刚没过脚肚子的河水朝岸上奔来。
一人下水,百夫响应。
顷刻之间,满河滩都是金属的闪光和飞溅而起的水花,那片清亮的河流也因为一下子踩下去这么多脚丫子而变得浑浊。
“杀,杀上去!”准塔眼睛都红了,猛地抽出腰刀就要策马朝水中冲去。
一个亲卫忙拉住他的缰绳,大喊:“准塔是我们的人,主力来了,主力来了,老天爷,他们总算找到足够的船只过河了。”叫声中带着喜极而泣的哭腔。
“是我们的主力来了!”跟随准塔逃出生天的那三百骑兵同时发出一声欢呼,有人将头盔摘下来扔到天上,有人直接跳下马跪在地上高声祷告感谢上苍让自己活了下来,有人因为实在太热也顾不得河水实在太脏,就那么将头埋在里面大口牛饮。
想不到,一向视生死于无物的建州兵竟然会因为逃出生天而哭泣,看着了,真叫人心中不是滋味。
准塔这才清醒过来,一个牛录额真骑马跑过来,“准塔,可算找着你了。”
准塔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找到船了,来了多少人?”
“找着船了,都来了,两万人马都坐着船顺水而下,最多三日就能全部开来。咱们这一波儿来了四千人马,当娘的,大家都不习惯坐船,晃得整个人都晕了,吐得那叫一个昏天黑地。”那牛录额真好奇地看着满面都是血壳子的准塔,忍不住问:“仗打得如何了,淮安拿下了吗?”
“来了来了……来了就好……”准塔痛苦地摇了摇头:“吃了个败仗。”
“吃了败仗,怎么可能?”牛录额真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汉狗这么能打?”
“见了鬼,日了狗了。”准塔:“传我命令,所有人都开去清江浦休整,准备攻城器械,等到部队到齐就开始攻城。”
他抬起已经让干涸的血粘住的眼睛,朝东面看了一眼,喃喃道:“刘春,等着吧,这不过才开始,某誓报此仇……一天,我的主力不过是晚到了一天啊!”
……
一场恶斗。
是的,这是一场恶斗,等到战斗结束,刘春仓促收拢的这五千人马打得只剩三千人不到,阵亡士卒超过八百,其他都是重伤,最后也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能挺过去。
不过,一场战役,真正的死亡更多的是发生在受伤之后的发炎。
减员四成以上,这一仗虽然说大获全胜,可这支部队也被彻底打残了。
淮安之战这才开始,部队就有如此重大伤亡,接下来来建奴还有两万,该怎么办,所有人都是心中没底。
仓促打扫战场,割下建奴的脑袋系在腰上,抬着受伤的战友,刘春和士卒踩着沉重的脚步回到淮安城。
正是中午,阳光暴烈晒下来,街上空无一人,到处都是明亮的光影。
郝肖仁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刘春身边,满面都是得意洋洋的笑容。这个小人,此刻反安慰起刘春来:“左都督真是岳爷爷在世啊,这一战重创准塔,彻底地打出威风来。假以时日,只怕建奴要喊出撼山易,憾山东军难了。”
刘春看到他那张满是汗珠的笑脸只感觉一阵恶心,强压着一鞭子抽过去的欲望,冷冷道:“不过是斩下几百级狗鞑子的脑袋而已,又算得了什么。别忘了,准塔还有两万大军将陆续开来。”
想起未来的战局,刘春心中一团混乱和烦躁。
“不不不,左都督也不能这么说,你想啊,当年辽西军门每年耗费国家几百两银子军费,手下几十万大军,在战场上和建奴打,每战的斩获也不过十几级,甚至几级。”郝肖仁笑道:“关键是这一仗为山东军争取了几日时间,少将军可以在这几日内收集兵马,征召民夫,布置城防,建奴就算来再多人马也管叫他们在坚城下撞得头破血流。而且,这一仗打出了军心士,打破了建奴不可敌的神话,对于军心士气的提振却不是用斩首多少可以衡量的。”
“军心士气,嘿嘿,嘿嘿,在哪里?说难听点,我山东军就是一群废物,假如有空闲,老子得狠狠操他们,就不信不能将他们练出来。”刘春咬牙冷笑。
郝肖仁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左都督甚言,这些人马刚才可都是与你一道同生共死过来的,你说这话岂不是要冷了士卒的心?”
刘春这才感到自己说失了口,闭上嘴闷哼一声。
郝肖仁难得的正经起来,严肃地说:“左都督,今日之战我军死伤四成,这意味着什么难道你不知道吗?我大明朝的军队,死伤一成就彻底溃了。如果能够咬牙坚持,那就是一等一的精锐。可即便如此,即便是能够承受一定死伤的洪军、天雄军、戚家军、俞家军,死伤一旦到四成,估计也是彻底废了。可山东军还在坚持,也就是说,今日的山东军在左都督的带领下,已经成为如戚家军那样的雄师,天下第一军谈不上,排在前三位应该不难。”
刘春不耐烦地打断他:“这一点我自知道,要你废话?”他本是带兵多年的大将,在新军训练的时候,宁乡军教官也同他分析过部队士气和伤亡比之间的关系,自然非常清楚。
但经好小人这么一提醒,刘春心中却是剧震:是啊,我山东军什么时候这么强过?这一切,又是怎么发生的……是的,是那些中低军官,是教官们训练的那一百多个军官……这一仗,如果没有他们,就算我刘春有三头六臂,此刻只怕已经成为战场上的一块腐肉了。
这一战,从头到尾,自己带回来的那一百多经过严格训练的军官就没有退后一步。在身先士卒冲杀在前的同时,还大声鼓舞着士卒,用武器,用身体,用顽强斗志维持着军队。
也因为有他们的带领,部队即便减员一半,还是咬牙坚持下来了,直到获取最后的胜利。
当然,军官们的伤亡也是极重,一百多军官到现在只剩七十一名。
这才是我刘春最可依仗的骨干,这才是我山东军的精华啊!
有这些兄弟在,我山东军,我大汉民族就是不可战胜的。
郝肖仁又悄悄同他耳语:“有这么一场胜利为左都督正名,淮安百姓,整个山东军对你自然摄服,到时候,一声号令,莫敢不从,这一仗,打得好,打出了士气,少将军山东总兵和一军之主的位置算是坐稳了。”
经过这个小人的一通开解,刘春心中舒坦起来,看这胖子也顺眼了许多。
不过,他还是觉得奇怪,按说自己获取如此大胜利,淮安百姓应该欢呼雀跃,夹道欢迎才是,怎么此刻整座淮安城里安静得更死了一样,连条狗都看不到。
部队在城中床过,脚步铿锵,散发出一股说不出的杀气。这个时候,刘春突然明白,满城的军民是怕自己了,是被自己的军威彻底震住了。
回到衙门之后,还没等刘春喘上一口气,突然外面爆发出一阵山呼海啸的欢呼,然后一激烈的鞭炮声响起。有士卒来报,说是城中的士绅和耆老带着牛羊前来老军。
刘春大喜,忙出去迎接,却见,满大街都是人,见了他,众人同时一静,然后同时跪在地上,大叫:“刘武穆,刘武穆!”
见他们将自己比拟成岳飞,刘春难得地被吓得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