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万镇海军如今已经彻底消失,往日军中那些热血汉子纷纷战死在战场上,就连海霹雳施琅也没能生还。
这个消息让郑成功又是伤心,又是憋闷。本想见着父亲之后,就要同他大闹一场。但是,父亲大人好象也知道他犯了个大错,也不停留,直接离开保定回河间府去了,又带信过来说他身体不适,准备回福建老家,不肯同他见面。
是啊,身为都督江北兵马的他在将镇海军糟蹋干净之后,手中已经没有一兵一卒,留在保定,留在孙元军中不过是徒增笑尔。换我郑森,只怕也是无颜去见孙太初了。
见不着父亲,马宝那厮也死在甘辉刀下,郑成功一腔子怨气无出发泄。
没有了部队,他好象呆在河北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不过,内心之中总有一丝不甘。也因为如此,再加上又听说恩师钱谦益如今也将行辕设在宁乡军中,他才跑到白沟河来见孙元。
郑成功也知道,自己和孙太初的私人感情,镇海军和宁乡军两支兄弟部队之间已经出现了无可修补裂痕。这一战,自己固然损伤巨大,孙元也有不小的损失。当初拨给镇海军的一百多个教官,如今只回来二十多个。这些可都是宁乡军中的精华,是他的宝贝疙瘩。
就这么糟蹋了,别说孙太初,就连自己也痛心不已。
就在这两日,那些教官的原单位的宁乡军将领们纷纷找上门来问他郑成功要人。
那个时候,郑成功还能说些什么呢,只能将头低着忍受。
更有宁乡军中第一大将蒋武吃了酒直接打上门来,揪住他的领口就大哭:“你还我干部,你还我袍泽弟兄!”他一哭,身后的卫兵也在哭,郑成功也是默默垂泪。
若非军法处的陈铁山适时赶到,说不定还真要闹出什么事来。
这事惊动了孙元,曹国公亲自设宴款待郑成功,又说了许多安慰的话儿。道胜败乃是兵家常事,世界上哪里有常胜不败之人。我等为国效力,不能因为些许挫折就颓废丧志。如果,不但天下人要笑话大木,就连我孙元也瞧你不起。
孙元这话叫郑成功大为羞愧,当即就拜伏在地,道,太初教训得是,是郑森颓废了。
孙元一把将他扶起,宽慰了他几句,又道,大木兵败一事也不用放在心上。你也算是有经验的统帅,此刻正值决定我朝与建奴两国两个民族前途的关键时刻,国战当前,任何人都不能置身事外。你也不会灰心丧气,且在我这里参赞军务,你我并肩作战吧?
恩师钱阁老也安慰了他几句,这才让郑成功好受了许多。
内心之中,郑成功还是不愿意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南方去的。而且,他也不知道自己回去之后究竟还能做些什么。到南京做官,他是不愿意的;回福建,会福建老家自己还干得了什么,再说,潜意识中他对自己父亲也是满腹怨气,不想再看到他。
能够在孙元这里暂时呆上一阵子,参与进对建奴才作战当中,确实是一件好事。镇海军这次败得这么惨,如今正是向豪格报仇雪恨的好机会,如何能够放过?
而且,如果能够亲眼看到建奴的覆灭,确实是一件让人痛快的事情。建奴之患困扰我大明朝几十年,就在两年前明朝甚至差一点灭亡在他们手中。只要打败豪格,拿下北京,这一边患将得到彻底解除。
男子汉大丈夫,生于世,不就为了效霍去病封狼居胥,不就为了这一天吗?
如果能够错过?
而且,孙元当时还承诺过,等到这一战之后,将继续派出干部,帮他重建镇海军。
郑成功没想到孙元会对自己如此宽厚,感动得流下了眼泪。
今天一大早起床,他却感觉到心中郁闷。是啊,孙太初就好象是自己的兄长一般,他的心胸当真宽如东海。可他手下的人会怎么想?
实际上,在宴会中孙元提出要帮自己重建镇海军的时候,宁乡军的大将犟驴子就跳起来了出言反对,喝骂道咱们以前派过去的干部本有一百多人,现在回来了多少?我宁乡军虽然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若是牺牲在战场上,原本也没什么。可就这么死在郑森手头,老子不干?温健全更是在一旁煽风点火。最后,若不是孙太初将二人喝退,自己也不知道要尴尬成什么模样。
嘴唇和鼻子上的疙瘩疼得厉害,再无心睡眠,郑成功就骑了马带上弓箭出来打猎。
可这方圆百里之内全是兵,哪里又能寻到野兽。
在河边跑了半天却是一无所获,倒是惊飞了芦苇丛中的一只飞鸟,扑棱棱飞上天空。定睛看去,正是大雁。
这季节,大雁早已经飞到温暖的南方去了。偏偏这支鸟儿还留在北方,看他飞行的姿势异常笨拙,想来因为受伤已然失群了。
“混账东西,扰人思绪!”郑成功心中本有一股邪火,当即便拉开大弓,就要将之射杀。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一阵密集的火枪声传来。
那头大雁头一栽,就落了下来。
郑成功带兵也不是一天两天,也不用看,单凭耳朵就能听说至少有十把鸟铳同时开火,使的还是霰弹。
这里与正蓝旗建奴军老营之一河之隔,敌人的斥候随时都可以潜伏过来。特别是如今的白沟河根本就旱了,根本就没有什么水。这几日,双方的斥探马来来往往,闹得不亦乐乎。
郑成功猛地将弓指向芦苇从中,大喝:“某乃镇海指挥使郑森,率一百甲士巡查在此,那边什么人,报上姓名,否则休怪某箭下无情。”
太阳已经跃出地平线,眼前金灿灿一片,也看不清楚。
第1470章 都打起来了
郑成功武艺还算高强,这一声用尽全身力气的大喝,声音便在旷野上回荡开来,显得颇为雄壮。
如果放枪的乃是建奴,自己说率一百甲士巡逻到此,当可将他们惊退。
听声音,敌人至少有十人以上,双方相距不过二十来步。即便郑成功骑着马,如果敌人用火枪给自己来一个齐射,即便这个年头的火枪没有任何准头可言。但霰弹却能够在前面布置出一个弹幕,也够自己喝一壶的。
对面的芦苇丛中突地一乱,接着,就是一个苍凉的歌声响起:“天霜河白夜星稀少,一雁声嘶何处归。早知半路应相失,不如从来本独飞。”
这一首歌正是梁简文帝萧纲所作的《夜望单飞雁》,此诗,瘐信也依诗意另作一首唱和,曰:“失群孤大雁声可怜,夜半单飞在月边。无奈人心急有忆,今暝将渠俱不眠。”
诗作得妙,和得也妙。这二人都是六朝诗歌朝唐诗转变时的代表人物。和同时代的浮华萎靡不同,风格沉郁苍凉,气势雄大。
按说,今日阳光明媚,这诗唱来却不应景色。
可听到“一雁声嘶何处归”时,郑成功想起三万多镇海军如今只剩他一人,自己不就是那只单飞的野鹅吗?
心中不觉一痛,手顿时软了,羽箭歪歪斜斜飞出去,只两尺就落到地上。
苍凉的歌声停下,接着是爽朗的大笑:“那边威风凛凛的可是靖远伯郑森郑将军?”
笑声中,一个身着皮甲的中年人提着一柄长枪从芦苇丛中策马而出,身后是十余手执火枪,腰挎大刀的甲士。
看他们身上衣着,正做宁乡军打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