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冲过来的人实在太多,他们最后也被挤下桥去,摔在冰面上溜出去老远。待回过神来,又提着兵器爬起来,一步两滑向东而行。
“实在太乱了,这仗打得!”刘春在士兵的团团护卫中立在桥中,不住摇头。
周仲英大口大口喘气:“我军乱,建奴也乱。咱们至少人多,装备好,以乱对乱,最后还是咱们赢。”
刘春:“说得好,以乱对乱,谁也不怕谁。”北海上冰面宽阔,风大得厉害。将烟雾和灰尘一阵阵吹来,那些燃烧之后的灰烬如灰色的大雪,纷纷扬扬落到众人的头上铠甲上。
……
终于到了西华门,这个时候建州军已经退无可退了。整个世界最他们来说,只剩下区区一座紫禁城,区区座西华门的方寸之地。
因为被高杰如同恶狼一般咬住,济尔哈朗根本就来不及关上城门。
两军在城门前开始最后的决战,战斗也分外惨烈。
所有的建州军大约也知道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他们再也看不到明天的日出。
城已破,国已亡,两军决战一日,都付出了惨重死伤,都打出真火了。以秦军和山东军的性格,他们是不会要俘虏的。
既如此,拼命就是了,多抓一个垫背算一个。
太阳移向西面,光影暗淡下去。但火光更亮,将成千上万条正在厮杀的士兵的影子扯长,投射在红色宫墙上。
风吹来,热气腾腾,城头的积雪有融化的迹象。
垂在半空的冰凌倒挂在滴滴答答地落些冰水。
这个时候,几乎所有能战的建州军都赶到了这里,在这里聚集了大约六七百人马。至于其他人马,已散失在内城各处。
这六七百人马乃是精锐,都是青壮,身上也穿着厚实的铠甲,就其战斗力而言,因为抱着必死的决心,瞬间爆发出强悍的战斗力,已不逊色于当年入关之初的八旗主力。至于高杰和刘春的北路军,虽然还有所不足,可胜在人多,又士气如虹。
双方打了一天,不知道有多少亲朋好友死在对手刀下,早已经是结下血仇。第二次残酷血战在西华门左近再次展开。大家都不顾生死地扑上去,漫天都是飞矢,火枪声一声接一声鸣响,头顶全是劲飞的箭矢,听得人头皮发麻,却没有人抬头多看一眼。
刀枪之下,血肉四下飞溅,砍下的人头和失去呼吸的身体密密麻麻落下,生命在这一刻显得如此的轻贱,因为你在杀死一个敌人的同时,也会被对手四五件兵器击中。
一辆塞门刀车被几个咬牙切齿的建奴轰隆地推过来,上面密实的刀刃如同野兽狰狞的牙齿。不断有明军被车撞中,挂在上面,根本就没有脱身的可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血流尽,感觉身体渐渐发冷。
有一个山东军的力士气瞬间被凶猛撞来的刀车刺了个透心凉。此人也是勇悍,不但不退,反伸出手去死死地推住刀车,一边喷血一边厉声大吼:“开枪,开枪啊!老子今天已经杀了四条狗鞑子,值了!”
在他临死前的奋力一退之下,竟牢牢地将刀车给挡住了,在他身后是一队山东军的火枪手。
后面的建奴看着前方黑洞洞的枪口,面上同时露出恐惧之色,偏偏脱身不得。
密实的枪声响起,刀车上木屑纷纷,几个推车的建奴同时捂住被打烂的面孔,大叫着倒了下去。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条灰影卷来,那队火枪手瞬间就被打散了。
动手的是济尔哈朗,他已经换了一把狼牙棒,棒头倒钩上挂满了人的血肉和衣甲碎片,已变成了红色,却不知道杀了多少明军士兵。
在他身边,是一排侍卫,都挥舞着刀剑用身体死死地护卫着他们的统帅。铅弹和羽箭不听射进他们的身体,发出噗嗤声响,但他们却没有哼一声。“但凡有一口气,我建州男儿都要战斗在最后。汉人懦弱,挺不了多久的。”
济尔哈朗大声咆哮着:“战斗,战斗,有我济尔哈朗在,绝不让汉人踏进皇宫一步。只要我们还有一个建州人,大清就没有亡!”
这咆哮声听起来却是如此的苍凉。
第1507章 战斗
白沟河。
建奴骑兵一头钻进宁乡军步兵方阵之后,在四个步兵营阵中转了半天,不但没有取得任何战果,反丢下一地人马尸体,仓皇地脱阵而出。
宁乡军自然不会给白音重整旗鼓的机会,这可是建奴最后一支骑兵,最后一支机动力量。只要吃掉他们,豪格无论是战是逃,都处于绝对的被动,这才是彻底地将这场战役的悬念彻底扼杀了。
因此,孙元立即下令骑兵军和金雕军合击白音,让建奴所谓的“马天下无双的”彻底成为一场笑话。
当然,所谓不过是所谓罢了。作为建奴的老对手,没有人比孙元更了解敌人的战斗方式。其实,建奴之强从来不在骑兵,而是重甲步兵。就算有马,敌人上了战场之后也会下马结阵。依靠着厚甲长枪,依靠着北方民族的剽悍和野蛮冲击明军。
消灭敌人的骑兵,也只不过是叫豪格不能逃跑。要想彻底赢得这一战,还得靠宁乡军的四营步兵。
这个时候,豪格的主力大队已经推进过来了。
战场上到处都是枪炮声,羽箭划破天空的锐响。孙元也在第一时间将中军行辕移至元字营中,缓缓迎上去。
沿途,地上都是方才战斗遗留下的热血,尸体撒得满地都是,无主的战马茫然长嘶,见步兵轰隆而来,又如梦方醒,悲怆地鸣叫,飞快地朝远处跑去。战马虽然是珍贵的战略物质,但此刻却没有人去管,所有的宁乡军士兵都瞪着雪亮地眼睛目不斜视地看着远处,整齐向前。
地上已经被人马的血沁透了,脚步踩上去,竟没有丝毫的灰尘腾起,只有噗嗤噗嗤的声响。
中军帅旗下,钱谦益早已经觉察到那个传令兵眼睛里对自己深深的恶意。他是何等聪明之人,否则也不可能贵为内阁宰辅。明朝文官虽然节操丧尽,其实智商都是非常之高。他立即明白,那个传令兵说不定就是孙元或者他手下的大将安排的刺客,在这种混乱的战场上,人的生命是如此地轻贱而不值一提。在横飞的流矢中,死一个人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从战斗一开始,钱谦益就吓得冷汗直冒,顿时提高了警惕,只将身体藏在孙元和一众宁乡军军官之中,以躲避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射来的冷枪冷箭。孙太初这个人他还是很了解,此人异常好面子,又珍惜羽毛,重名声。和刘泽清和高杰他们行事肆无忌惮不同,很多时候都喜欢戴一张假面具,断断不可能当众砍了自己,背上坏名声。只要在他身边,自己就是安全的。
事实证明,想要自己的命的还不只孙元,而是宁乡军中的某人。否则,孙元也不会让那个传令兵去执行任务。等他一走,钱谦益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可是,看到地上的一具具尸体,他却彻底地被吓坏了。
地上全是嫣红人血,建奴的尸体也是奇形怪状。有被长矛刺成筛子的,有被铅弹打烂了脑袋的。落在地上的尸体无一例外地被千军万马践踏得一塌糊涂,恶心到了极点。
钱谦益本是地方大族子弟,诗礼传家。从小到老,十指不粘阳春水。后来中进士,入官场,高屋建瓴,人上人做惯了,什么时候置身过如此的铁火炼狱。尤其是看到被火枪射出脑浆子的敌人,他腹中一阵翻腾,禁不住弓下身子,“哇”一声将午饭尽数吐下马去。
见他不妥,汤于文将一口葫芦递过来:“阁老,你还好吧?”
钱谦益接过葫芦,吃了一口,发现是烈酒。他眼睛里返着泪花:“太脏了,太脏了。”
汤于文好歹也是汤和后人,骨子里还残留着祖先的一丝血气。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阁老,战场不就这样吗,尸山血海……这才开始,才开始……到天黑战斗结束还很长……以前我总听人说宁乡军剽勇善战,今日总算是开了眼界。这宁乡军……比建奴还凶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