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延年今日的装扮同平时都不一样。
今日穿了一身真红色的吉服,同平时不大一样的是没有戴头冠,而是换上了簪花乌纱帽,肩上斜斜披了一条金纹的红色缎带。这其实是相当儒雅的装扮,江新月参加婚宴时也远远看过不少新郎官,春风得意,体态风流,说不出来的好看。
裴延年却穿出了完全不同的感觉,这么浓重的颜色穿在身上也只是一种陪衬。人们先是注意到他的,不是比平日看起来俊朗许多的脸,还是萦绕在他周身的迫人气场。
威严庄重又带着大漠黄沙般的粗犷,沉默如巍巍高山又响亮如万钧雷霆,叫人分不清是敬畏还是恐惧。
尤其是他不爱笑,原本俊朗的容貌只剩下严肃和冷硬。
屋子内刹时没了声音,所有人都默默放下了自己手中的动作,规规矩矩站着。慢慢地,下人们连脑袋都垂了下去,不敢同来人对视。
而江新月还没感应过来,只觉得面前这个男人怎么怪像裴三的。
她低头无意识地又咬了一口鸭子,又猛得抬起头,瞬间瞳孔紧缩。
这可不就是裴三!
这时候裴三不该在外面招待宾客,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卸了佩饰毫无形象的样子,又看了看身形挺拔伟岸的裴延年,恨不得直接晕死过去,然后装失忆。
耳朵边有千万只公鸡同时打鸣,闹得头脑晕晕。
她从来没觉得这么丢人过。
嘴里的东西吐又吐不出来,手里的鸭腿丢又不知道往哪里丢。费了大劲将嘴里的东西生生咽下去时,江新月装得不知道有多淡定,本着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态度,主动询问道:“要不要也来点?”
这句话说完,巴掌大的脸先红得彻底,湿亮的圆眼心虚地看过来,简单到一眼就能望到底。
裴延年其实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镇国公府女眷多,招待来的男宾的只有他和裴策洲。裴策洲年轻,前些年又被娇惯得厉害,人情世故都要人领着走,一个人撑不起场面来。更别说今日来的人都是朝廷上那批人又或者是皇亲宗族之类的,其中不乏吃人不吐骨头的老狐狸,裴策洲更是应付不来。
他原本该在前面招待宾客的,往常也习惯这些,今日却一直有点儿心不在焉,总是会不自觉地走神。最后他还是没忍住,让顾君珩照看下裴策洲,在好友的调笑声中先回来了。
明明也不是头一次成亲,可他还是不免会觉得紧张,有点儿想知道小妻子会是什么反应。两个人成亲算是被时局推着往前走,或许她正闷闷不乐着,嘟囔着骂骂咧咧,又或许她正同自己一样期待着,穿着华丽的嫁衣乖顺地由着他掀开红盖头。
在进门的前一刻,他先理了理自己的衣裳,结果一看差点儿都被自己给气笑了。
小妻子既没有高兴,也没有不高兴,同个没事人一般喜滋滋地吃着东西。要不是她穿着一身嫁衣,还以为是来参加婚宴吃席的。
所有的风花雪月被拉到世俗红尘中。
当鸭腿被往前举起,小妻子眨巴着眼睛问他吃不吃时,他沉默了一瞬,陷入深深的疑惑当中,总有种自己做了深闺怨妇的离谱感觉。
不过看向桌面上热腾腾的饭菜,他默了默,“吃。”
裴延年直接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身后站着的几个丫鬟还在犹豫要不要上前侍候,江新月就已经见心虚地给人添了一碗饭,没话找话地推荐道:“这个葱炙鸭好吃,你尝尝看。”
裴延年正好也饿了,没在意是她吃过的,继续吃着。
两个人在小山村的时候物资不算丰富,同吃一样东西不是什么稀奇的,一时间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倒是将身边的下人惊得目瞪口呆。
哪里有吃人吃过的东西,别说镇国公如今的身份了,就是他们平时也没看见夫妇之间这般亲近的。
这样真的可以吗?真的不用重新上两道菜吗?几个丫鬟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时,就看见严嬷嬷对她们使了个眼色,所有人便不声不响地走出去了。
等江新月吃饱之后靠在椅子上一抬头,张望了一圈,发现偌大的新房内只剩下自己和裴三两个人,一下子人傻了。
紧张感逐渐包围过来。
第56章
056
江新月甚至觉得刚刚那一餐就像是断头饭, 吃完了擦擦嘴就到了自己被吃的时候。
凳子上像是被布置了钉子般,换了好几个姿势都觉得不舒服。她甚至想拔腿就跑,等过了今晚再回来。可想到两个人在成亲之前商谈好的内容, 又强行让自己坐在原地,僵硬着身体时不时地看上裴三一眼。
“想说什么?直接说。”裴三注意到她的视线。
这突然一开口将江新月吓了一跳, 她秃噜出嘴, “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话出口,她又觉得不对味, 感觉像是在邀请他做点不可见人的事, 就急忙忙改口, “我的意思是说大晚上了, 该睡了……也不是该睡了, 就是睡觉前该做点什么, 不是……是该洗漱了,不是该睡了,也不是不该睡……”
她越说, 脑子就越乱, 恨不得直接给自己一巴掌, 干脆闭上嘴装死,眼巴巴地看着裴延年。寄希望于, 他能明白她的意思。
裴延年沉默了一瞬, 看着小妻子凌乱的样子叹了一口气,“成了,先去洗漱吧。”
“耳房知道在什么地方吗?”裴延年又觉得这句话问得有点多余,站起身在前面带路, “我带你过去。”
江新月忙不迭答应下来,跟在后面进去了。
裴延年知道她第一次过来, 简单说了下耳房的布置,交代了盥洗用具都放在什么地方放着。
江新月跟在他身后看,记下了所有东西的位置之后,又瞥向了站在原地没离开的男人,心里开始打鼓。想着裴三该不会在这时候兽性大发,压着她在这里做点酱酱酿酿的事吧。
毕竟今天是洞房花烛夜。
要是换作旁的正人君子江新月丝毫不担心,可裴三压根就算不上什么正人君子,荒唐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
她小心地盯着男人,沉思在要是她反抗的话会有多少概率能赢这种问题上。猛然见前面高大的身形一动,她便如惊弓之鸟般哆嗦了下,整个人往后倾做出防备的姿势,开口就是一句质问,“你想干什么?”
裴延年其实没打算在这里做点什么,可从她防备的姿势当中看出她抗拒的态度。他没说什么,深深看了她一眼之后,沉默地走到旁边,将连通了小厨房那边的铜管放下来,轻飘飘地道:“替你放水。”
铜管中流出来的,不只是输送过来的热水,还有两个人之间说不出来的尴尬氛围。
江新月低着头,恨不得从青石砖面的缝隙当中钻进去,干巴巴地说:“哦,好。”
“你在这里洗着,我去东屋去洗。”
“好。”江新月没有不应的道理,忙不迭地说好。
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和裴三相处,似乎怎么做都是错的,洗完之后便在耳房里拖拖拉拉,怎么都不肯出去。
就在她想要继续磨蹭下去时,在外面等得有点儿不耐烦的男人突然出现在门口遮挡的木质屏风处。从门缝中透过来的光亮将他的身形勾勒得越发高大,健硕伟岸,如同西北沙漠上仰天长啸的猛禽。
江新月偏过头,揪着自己的衣领,惊疑不定道:“你……你为什么……啊……”
话还没说完,她便直接被一双强健有力的胳膊打横抱起,撞进宽阔的胸膛中。
整个动作犹如行云流水,流畅到等她被放到床榻上时都还没反应过来。
惊惧之下就是本能的抗拒,对着身上的人胡乱挠着。
就听见一声闷哼,双手便被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握住动弹不得。
裴延年的下颌多了一道血痕,不怎么疼,却挺让人恼火的。他不轻不重地在她的臀侧拍了一下,“胡闹什么。”
“你在胡闹什么!”江新月觉得他完全就是在恶人先告状,又见划出来的那道口子渗出了血珠,气焰上矮了一截。她抱住自己的肚子,瓮声瓮气道:“我还怀着孩子呢,你一点都不心疼我。”
“心疼你干什么,心疼你给我一爪子。”裴延年没好气地抓过她的手不轻不重地咬了口,倒是没胡闹下去,利索起了身。
他随意抓起铜架上的巾帕,将巾帕按在伤口的地方擦了两下就放回去,自己朝着外面走去。
江新月疑心他生气了,转念一想生气就生气呗,没见过这样急色的。她都快要怀疑,他想要和她成亲就是为了这档子事。
什么下流货色。
她嘟嘟囔囔将裴延年来来回回骂了好几遍,抬头就看见男人拿了把银色的剪子走进来,顿时呼吸停顿住。
整个身体后仰,她倒抽了一口凉气。
好家伙,裴延年的脾气已经暴躁到不满足就要杀妻?真要是对她动手的话,她还能有逃脱的机会吗?
又想到在小山村时,裴延年拎着她像是拎着小鸡崽子似的,别说是用剪刀了,就是用手拧她的脑袋也一拧一个准。
脑海中闪现过各种血腥的画面,眼看着身形高大的男人踩着自己的影子一步一步走过来时,恍若手持血刃的恶魔。她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浑身的血液开始流淌,不一会儿整张脸都是通红。
眼见着巨大的身影将自己完全笼罩住时,她咬咬牙将自己的脸抬了起来,嘟了嘟嘴调整成适合亲吻的姿势,狠心道:“你先亲亲我。”
好歹将自己的小命保住不是。
江新月安慰自己,这些都是小事,她也不吃亏。
可心里却越来越生气,骂骂咧咧地嘟囔着。
只是等了小半天,也不见有任何的动静,忍不住将眼睛掀开一条缝,朝着男人看过去。
裴延年握住剪刀有点犹豫,修剪个指甲也要有亲吻的步骤?倒也不是不可以亲一下,就怎么想怎么奇怪。
他古怪地问了声,“必须要亲?”
不亲还能直接做那些事?江新月看了眼锋利的剪刀,咽了口口水,点了点头,“亲。”
裴延年就没有再说什么,俯下身体亲了上去。
他原本没想着做什么,毕竟又不是真的生手,已经过了一点细微的触碰就能引起反应的时候。可柔软的触感连同着温热的呼吸送过来时,他还是可耻地有了反应。
真的很软,温热的,带着浅淡的香气。
像是刚出笼还带着热气的豆沙包,似乎稍微用一点力气,就能够直接在口中融化掉。
于是就有了不断的探索,像是饿狼找来心意的食物,满意地低着头进食,将表皮的肉吃完了之后,深入到骨头的缝隙当中将骨髓都吸干净。
他的肩背不自觉地绷紧,肌肉鼓动出蓬勃又张扬的线条。
强势且不允许人拒绝的。
喉结处的线条上下起伏,如同绵延不绝的波浪,往远处推散开时将热浪也推远。
方寸之间,呼吸一点点变得灼热起来。
在失控之前,江新月的手碰到坚硬的剪刀,一下子清醒过来。
她推了推面前的男人。
男人往后退了点,在两个人之间隔出一点距离,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他眼底的情谷欠没消散干净,声音也因此变得暗哑,“嗯?”
江新月小声说:“要不你先将剪刀放下,要是伤到人多不好啊。”
别到时候被吃干抹净了,到头了还被抹了脖子。
“嗯,先将你的指甲剪了。”裴延年这时候想起正事来。
“啊?”江新月不敢置信,哆哆嗦嗦指了指他手里的剪刀,“就用这个?”
那刚刚自己的投怀送抱算什么?算倒霉?
江新月都想晕死过去,而此刻自己的手被攥住,在男人要动手之前,她急急忙忙叫住,“不能用这种剪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