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一下子焦灼起来,对于镇国公府这两位最有权势的女子的争斗,大家都屏住呼吸不敢多说一句话。生怕什么时候就被惦记上,成了两个人中间的炮灰。
而站在一旁的邵氏在中间劝说着:“老夫人,您消消气,江氏年纪还小不懂事。”
这句话原本听正常的,可现在无疑就是火上浇油。
温氏看向屋子里站着却一动不动的亲卫,又看向门口如一块石头般坚守着的十二,所有的气血一下子往脑袋里涌。
“好,你们不动是吧,那我亲自来!”
她说完话,就直接冲到了满月门的珠帘前,一把将十二推开。十二的手拿起又放下,又不敢真的对老夫人动手,急得不停地看向自家的夫人,一时不察就直接让老夫人闯了进去。
“娘!”邵氏担心地跟在后面,至于其他人都不敢真的进去。
温氏越发肯定这屋里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一进门就将门口的柜子“哐当”一声打开,看见里面放满的木匣时,也没有关上,而是沿着窗边的暖榻将每一个能藏住人的地方找过去,再然后便是拔步床,甚至连拔步床帷幔垂落下来的空隙处都找了一遍。
邵氏瞥见屏风后一角赫蓝色衣角,扯了扯老夫人的袖子,示意她看过去。
老夫人看着露出来的衣角上明显的男士式样的花纹,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难看起来。她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朝着屏风的地方走进,转头看向慢步走进来的江新月时,猛然出手将屏风往后一推!
屏风应声倒地,木质的边缘在墨绿色的地毯上回弹两下彻底不动。
而屏风之后的人便完全显露出来,温氏脸色骤变,邵氏惊讶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第89章
089
裴延年半靠在长柜上, 一只手撑在后方,身形优越落下一道长长地身影,给人的压迫感极重。此刻他的脸色很差, 下颌处绷紧,眼窝深邃直直地看向老夫人, 又扫了一眼跟在老夫人身后的邵氏。
他站起身来, 态度疏离而不容置喙,“老夫人, 让外面的人出去, 有什么话你可以和我说。”
温氏脸色来来回回变着, 活像是被人打翻了的调色盘。她通身的气焰在见到裴延年的那一刻就矮了下去, 逐渐被后悔代替。
嘴唇上上下下翕动着, 她拍了拍邵氏的手, 眼底疲倦道:“你先出去,让外面的人先走。”
邵氏也慢慢从震惊当中回过神,着急地看向这对产生隔阂的母子, 对裴延年解释:“三弟, 这次完全是我的问题。是我当时注意到屋内多了人, 也是我着急同老夫人说明情况,所有的问题都在我身上, 你可千万不能怪娘。”
“我有什么问题, 难不成我担心江氏出事,也是一种过错!”温氏咬紧牙关,仔细听的话还有牙齿摩擦的“吱吱”响声。
裴延年看向邵氏,“大嫂, 我此次是秘密回京有要事要办,所以隐瞒了我回京的事, 就是怕走漏消息,使汾州的事变得棘手。你先帮我把外面的亲卫撤走,交代下人今日之事不可走漏消息,麻烦了。”
邵氏想到了裴策洲,心一下子就紧张起来,又看了看老夫人,见人没什么动静之后才朝着外面走。
裴延年看向站在门边冷着脸的小妻子,“你也出去走两圈。”
江新月是很气老夫人对自己的污蔑,可看了看场面,也没有多说什么,同样跟着邵氏出去。
屋内很快就只剩下温氏和裴延年二人。
温氏坐在刚刚被自己翻过的暖榻,神情都跟着不自在起来。
“就算你是秘密回京,你也能告知我一声。你要是早告诉我,不就没有今天的误会吗?”
“我就算早告诉你,也会有下一次。只要有任何的风吹草动,您还是会一声招呼都不打,直接带着亲卫闯进来。不是吗?”
温氏扭头看过去,质问道:“你这是不相信我?”
“那你相信初初了吗?”裴延年毫不避讳地同她对视。
他心里纳着火气,声音都加重了几分。
“您可曾想过,就算清风院里藏了人,这么大张旗鼓进来搜查,让她的脸面放在哪里,让日后府中众人如何看待她?若是我今日不在场,她又会惹上多少的流言蜚语?更何况,你明明清楚她还怀着身孕,京城疫病肆行,她怎么可能会在府中藏人。”
“那你觉得我此番,就是故意来下江氏的脸面?”
“如果是大嫂,又或者是二嫂,你会直接来问吗?”
温氏猛得将桌子一拍,站到裴延年的面前,所有的火气都到达了顶点,“你大嫂和二嫂都对自己的郎君一心一意,她一心一意吗?我只不过要求她好好对你,我有错吗?”
她心肝都在发疼,双手对内指着自己:“还是说你一开始就记恨我,记恨我送你进宫,记恨我逼着你学武,记恨我这些年对你的不管不问。所以我不论做什么,在你眼里全都是错的。”
“我没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温氏嗓子像是用砂纸打磨过,眼里氤氲着水汽,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你成亲也不告诉我,有了孩子也不告诉我,现在就连回到京城,也不想叫我知道。现在我同江氏发生争执,还没有说什么,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护着她。
“她到底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最后一句,老夫人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吼出来。
“只要我一日是镇国公,她便一日是镇国公夫人。您见过哪家的后院,能带兵闯入主母的房中?您希望我现在怎么做,去说江氏的不是?可江氏又有哪一点做错了?是不是日后她院子中有一点儿风吹草动,所有人都能用这个借口进来搜查?”
裴延年看向老夫人,阳光下他的瞳仁泛着一层浅棕色,充斥着某种不知名的情绪,平静地问道:
“您到底是觉得怎么对江氏都不重要,还是觉得……怎么对我都不重要?”
这句话如同一支利箭,正正好射中温氏的心脏。她看向自己的儿子,却发现透进来的阳光过于盛烈,居然恍得她都有些睁不开眼,只能看见一层光晕。
那瞬间,她就如同习惯生活在黑夜中的昆虫一般,在阳光下丧失了所有的力气,甚至没有办法去辩驳。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回去,回去。在这个念头的驱使之下,她佝偻着身体一步步朝着外面,挪动着步子。
江新月虽然在和徐氏说话,可也一直在注意外面的动静,看到老夫人失魂落魄地走出来时,她都被吓了一跳。
真的吵得这么凶?
“你可千万要注意,老夫人和延年闹成什么样子都是他们母子之间的事,你可千万不能在延年面前说老夫人的不是。”
“我又不是傻子。”
江新月其实更担心的是裴延年,在见到老夫人和邵氏离开之后,她也就没继续留在徐氏这边,直接回去了。
屋内没有一点声音,因为下人还没来得及收拾,还残存着些被翻找过的痕迹。
她从正厅而入,穿过侧厅走向里面的起居室时,看见了坐在椅子上不知在想些什么的裴延年。在大多数时候,裴延年的一举一动都透着股板正和刚毅,带着长久生活在军营当中的习性。
而这次他整个人都摊靠在椅子上,手臂搭在扶手上,头朝后仰去,整个人透着股说不出来的疲惫感。
听见有人走进来的动静,他也没抬起头。“这次是她们做的过分,今日清风院的守卫都会撤换掉,往后同国公府的守卫分开。没有你的允许,不会有人再进来。”
江新月听明白这是他给这件事的交代。
她说不上满意或是不满意,却知道裴延年做到这一步已经算得上不错了,她要是将事情闹大,最后谁都收不了场。
况且老夫人闹过,她更不能闹,受害者要有受害者的姿势,才能争取来更多的利益。
江新月想清楚之后,伸手摸了摸男人的脸,没有去过问这件事的结果,而是关心道:“真的吵架了?”
“争执了两句,”裴延年抓住她的手,又将她的另一只手握住试了试温度,“怎么这么凉?”
说完之后,他忍不住将面前的人拉到怀中抱着。哪怕是怀了双生子,江新月也没能胖得起来,抱在怀里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
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总觉得她应该在平和顺遂的生活里被精心细养,而不是生活在一地琐碎当中。
他不由地蹭了蹭她的肩膀,语气沉沉而又缱绻,“荞荞。”
“嗯?”江新月等了一会,也没听到他后面的话,也没有开口再去问。
两个人就静静地相拥着,任由阳光慢慢浸润过来将整个身体都包围,享受着从忙碌局面里偷来的一丝丝平静。
下午时分,主院那边就传来消息,说是老夫人病了。
裴延年听后没说什么,等到了晚上就见他又出去了一趟。不过两个人应该说得不怎么高兴,一直没听到老夫人病好的消息,甚至在第二天听说老夫人吃不下东西。
江新月在听到老夫人开始闹绝食这一套,简直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才好。她甚至都开始觉得徐氏当年一哭二闹,都已经算得上是对她的一种仁慈。
万万没想到不过就是争执两句,老夫人都开始用绝食做威胁。万一真的有了个好歹,旁人怎么看她,怎么看裴延年?
张氏趁着裴延年进宫的时候跑了过来,偷偷找江新月说这件事:“这么多年了,老夫人怎么来来回回就是这么一套。”
“从前也发生过这样的事?”
张氏见她在吃燕窝,也没有客气,吩咐青翡给自己也拿上一碗。“很早之前了,那时候策洲十岁吧。怎么说呢,别看策洲这孩子这些年不着五六,小时候也出色着。听多了自己父亲的故事,同延年说想要入军营体验体验。延年也觉得他留在府中被老夫人惯着不是那么回事,就将他捎上了。没想到这彻底捅了老夫人的马蜂窝,两个人争执起来。”
张氏撇撇嘴,不太赞同,“老夫人也没有说什么,就说训练那么辛苦,战场上刀剑无眼,要是策洲出了个好歹怎么办。可这些话对任何人都能说,可她唯独不能对着延年说。要知道当年,圣上体恤裴家孤幼,有心想要让裴家走仕途而非是武将一路,是她亲自将延年领进宫中的。”
江新月惊讶到合不拢嘴,万万没想到中间还有这么一遭。
“没想到吧,老夫人的心可比我们想得硬着呢。”张氏见她的样子,自己笑了出来,“那么小的孩子才失去倚仗,进了宫中那种拜高踩低的地方,哪里能不受欺负?可这些年老夫人不仅没替延年出过头,也没注意过他在外面做什么,连衣食住行都过问得很少,全都是身边的下人侍候。”
“说老夫人不疼这个儿子呢,毕竟是自己的孩子;说是疼爱呢,实际上她也没多关注。又或许从一开始,她都没想过这个儿子能活下来。也就是延年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又刚好走在她的预期上,她便以为她能掌控住这个儿子,这不就是吵了起来。”
张氏一口气喝完了整碗燕窝,斯文地擦了擦自己的嘴,说出了自己来的目的。
“我来就是想告诉你,延年不可能听她的话对你怎么样,你也不用觉得愧疚导致这两个人发生争吵。两个人会争吵是注定的,没你这个事也会有其他事。不过你倒是可以去看看老夫人,她现在年纪大了别真的绝食将自己饿出个好歹来。”
“我?真的不是火上浇油吗?”
“只有你,”张氏点了点头,很是笃定地说,“只有你去了,老夫人这个病才会好起来。”
江新月见她笃定的神情,一时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难不成自己真的要主动送上门同老夫人对上。
张氏见她纠结,也没再多劝,说自己还有点事要忙,就先离开了。
江新月犹豫了好一会,最后还是下定决心走一趟。
现在裴延年还在京城,退一万步真吵起来了,老夫人也不会将她怎么样。真要是等裴延年离开京城之后两个人才对上,她就完全处在被动的地步了。
想清楚这点之后,她也没再犹豫,直接带着青翠和十二去了主院。
主院是镇国公府位置最好的院子,十分宽敞,可整个院子十分简洁。除了最寻常就能见到的花草树木之外,就只有一套摆放在葡萄架下的木桌木椅,看上去同寻常的百姓人家没什么区别。
江新月站在芜廊下等了会,就看见老夫人的身边的上徐嬷嬷含着笑走出来,态度中多了比往常恭敬。
“老夫人在里面,您可以进去。”
江新月多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又偏过头朝着青翠使了个眼神,自己单独走了进去。
才到偏厅,就能够闻到一股浓浓的苦涩味,越往里走药味越重。她期初有些不适应,用帕子捂着自己的口鼻,吸了两口上面清新的梅子味才慢慢朝着里走。
温氏确实是生病了,也确实吃不下东西,可却不是真的闹绝食。
看见小心翼翼走进来的江氏时,她闭着眼睛翻了个身,面朝着里面侧躺着,语气很不好,“你来干什么?”
“听说你生病了,我来看看你。”
“是看我真的有没有出事吧。你放心,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这话江新月都不知道怎么接,她甚至都想直接站起身去找二嫂,说她压根就说得不对。她来找老夫人就只有被讨骂的份,哪里能让老夫人快点好起来。
可要是就这么走了又不合适,出去底下的人又不知道要怎么胡乱猜测。
她干脆就闭上嘴巴,准备就这样耗上一点时间,等凑够了时辰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