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府上可有人去看过?”
砚青:“国公爷去了一趟,后来陈大夫又带着药材去了。国公爷怕您忧心,便没让我们多说。”
江新月其实想要劝娘亲不必冒这个险,可以等项家舅舅痊愈之后再去探望。
可早在砚青提及到“暗疾”时,徐淑敏的脸色就变得很是难看。
还没有等江新月开口,她便率先道:“于情于理,我要过去看看。”
徐淑敏在这件事上的态度极为强硬,江新月想了想之后也就没继续再劝说,安排人同徐淑敏一起去项家。
——
实际上项平生这次病得要比传闻中更加严重,等到了傍晚就开始高热不退,中间还有两次彻底陷入到昏迷当中。
他不想因为这件事麻烦别人,便打了管事的招呼,不允许管事出门寻求镇国公府的帮忙。
可见他久病未愈,管事急得像是在热锅上的蚂蚁。
等看见上门的徐娘子时,他的眼睛“蹭”地一下睁大,仿佛是看见了救星远远地就迎上去。
“徐娘子,请你劝劝我家老爷吧。”
徐淑敏驻足,看向里间紧闭的门,“他怎么了?”
“我家老爷染了病,大夫说了要仔细调养,可他偏偏还要急着处理公文。这样下去,自己的身体怎么能受得了。现在他的身体就时好时坏,我们这些下人,又说不上话。”
“我去看看。”徐淑敏着急起来,做好防护之后跟着管事往里走。
项家不缺防疫的草药,项平生染病之后,管事同小童每日尽职尽责地洒扫杀毒,院子里有淡淡的草药燎过的烟气。
项平生怕麻烦,吃住一直住在书房。
在听见门口的动静时,他正提着笔写公文,抬头朝着门口看去。见到管事进来时,他无奈道:“我不是说了,我一个人在这里可以。你只需要一日三餐将饭菜放在门口就好,不必进来……”
在见到管事身后走进来一名女子时,他的目光微微凝滞。
沾满了墨汁的笔尖滴下一滴墨,在写好的公文上砸出墨色的小花来。
项平生淡然将毛笔搁置在笔架上。“你怎么过来了?管事没同你说我染上了疫病?”
“知道,所以过来看看你。”
项平生按了按自己的眉心,“我没有什么大问题,你若是没有要紧事,就先走。你不是同初初那孩子住在一起,免得带了不干净的回去,让她担了风险。”
徐淑敏在听见他提到“初初”时,眼眶瞬间就红了,解释道:“我打断这段时间,都住在梧桐巷的小院子里,不打算回去。”
“淑敏,没有这个必要。”
“哥,那什么才是有必要呢?”徐淑敏极力地想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帷帽之下的身体却轻微颤抖着。
隔着一层帷幔,她努力地瞪大自己的眼睛,试图想要看清楚面前人的身形,却只是模模糊糊的一团,与午夜梦回时那道年轻的身形逐渐重合。
清隽且古板,在他们这些弟弟妹妹面前永远如天上明月,只能远远遥望却触不可及。
但是徐淑敏清楚,月亮的光辉曾短暂落到过自己的身上。
她的眼前渐渐模糊,问了个当初不曾敢开口的问题,“是不是我想什么、做什么都没有必要,因为我原本就是项家不必要存在的人?”
项平生抬头望过去,依稀之间恍惚看见多年前的少女在雨夜里站在面前,哭着求他说:“哥哥,让我留下来吧。我会很乖,会很听话,不要把我赶走好不好?”
万千情绪萦绕在心头,项平生深深地看了眼少女,年轻的脸没有一丝表情,冷峻如霜。
“淑敏,你原本就不是项家人,为什么留下来?”
项平生他敛着眉,不自觉地摩挲着虎口的位置。他对这个妹妹存着愧疚,当徐淑敏问话时,在圣上面前都能镇定自若的他一时没了言语,过了半晌才低声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那既然你是我的兄长,你生病了我过来探望,又有什么不对?”
项平生哑口无言,最后还是留下来。
徐淑敏让管事在书房外面放置了桌椅,坐着没有离开。项平生倒是没有再继续处理公文,正儿八经休息下来。
两个人其实也没有什么能聊的,大多数时候都在沉默。
徐淑敏靠在椅背上,透过帷帽去看天上的太阳。暖洋洋的日光将院子里的一切都照得亮晶晶,看得人思绪放缓变空。
似乎好些年她都没过这么悠闲地晒过太阳。
——
徐淑敏原本打算下午就离开,结果用过了午饭,项平生就又开始高热不止。
她让管事请来大夫,安排人去煎药,等病情稳定之后,她才离开项家。
离开的时候,已经是深夜,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有道身影自她们离开之后,偷偷摸摸朝着怀远侯府的方向走去。
怀远侯府得了圣上的赏赐,这段时间无比风光,只要一出门,恭维声就会从四面八方涌过来。
杨氏因同自己娘家嫂子大打出手的事,沉寂了好长一段时间。此时又重新抖擞起来,想要替江琳昭寻找一门好的亲事。
就是可惜现在的疫病肆行,别说是宴会了,大家都恨不得将自己的大门紧闭不允许任何人出入。
杨氏高兴了两三日之后,又垂头丧气起来,同江伯声提起了小女儿的亲事。
江伯声这段时间的生活只能用水深火热来形容。
江家主导做涨药价,却又被皇上踢出来当做典范,还得了不少赏赐。可宫里的赏赐能有什么用,不仅不能变卖,还要好好地供起来已显示对皇恩浩荡的感激。
他的药全都砸在手里不说,更让他吐血的是,他彻底将其他几家得罪死了,这些时日遭受的冷嘲热讽从来没少过。
正自顾不暇时,听到杨氏的抱怨,他说道:“我觉得高门大户的日子也不好过,你可以往那些清流之臣的家里看看。”
真要是嫁入高门大户,还不一把将怀远侯府给吸干了。
杨氏反应很大,当时就站了起来反对。
“我难道不是为了女儿好,再说她自己同胞姐姐和堂姐都嫁得好,她若是差得太多,日后怎么能在姐妹面前抬起头!”
江琳昭是杨氏花了大心思培养,在她看来,就连江新月那样的人都能嫁进镇国公府,她的琳昭怎么会比江新月更差。
江伯声烦躁地将桌子一拍。“那你自己决定就好了,为什么又要来问我!”
杨氏傻了眼,她是孩子的父亲,她不找他商量又能够去找谁?
可江伯声显然不是这么想的,烦躁地绕过杨氏,直接去了前院的书房。
杨氏跌坐在椅子上,等见到过来找母亲的江琳昭时,就再也没能忍得住,掩面失声痛哭起来。
——
而在书房内,气氛也并不平静。
江家越是水深火热,江仲望对于项平生的恨意就越深。若是没有这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大舅哥,他和徐氏压根就离不了。
再加上京兆府从中作梗,抓了他们不少人。新仇旧恨叠加到一起,他就安排人将疫病传染给项平生。
谁知道徐氏会亲自去项家,照顾项平生!
听着手底下的人传回来的消息,江仲望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隐隐有发绿的趋势,“我说徐氏怎么吵着闹着要和离,感情是给自己找到了姘头。瞧着她平时贞烈的模样,不知道演戏骗过多少人!”
他越想,心里的那团火就越旺盛,烧得他心里难受。
在他看来,就算两个人真的和离,徐氏也要整日以泪洗面,不停忏悔被他丢弃。
而不是转头就去和别的男人勾勾搭搭!
他“蹭”得一下站了起来,拔脚就想要冲到项家将这对奸夫□□抓个正着。
却被江季君挡住了去路,“现在不是算这件事的时候,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如何将裴延年从汾州弄回来。听说刘川新已经招供了,若不是我们当初藏了一手,中间找了胡商转运,现在大本营都被人摸得清清楚楚!”
“那让我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这对狗男女,在我眼皮子底下你侬我侬?”
“操,你他娘的是不是听不懂人话!”江季君气上心头,对准亲哥哥的左脸就是一拳。
都什么时候了,还去想这些情情爱爱的。
江仲望被一拳打得头脑发懵,感觉到鼻子有鲜血往下流出时,他双眼猩红地冲上去,“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兄弟两就这么拳对拳地干了起来。
可江季君胜在年轻,又常年在外奔走,力气完全不是江仲望这种附庸风雅的文人能比得上。江仲望胡乱挥拳打了两下,都不知道有没有打到人,就已经被人扑倒在地上。
紧接着拳头就如同雨点般落下来,只能听见江仲望痛苦的呻吟声。
江季君狠狠地出了一口气之后,又啐了一口,“徐氏在府上时,怎么没见你这么上心。”
紧接着他便朝着自己的大哥看过去,昏暗的光线中,他便如同沼泽中阴鸷的毒蛇竖起上半边身体。
“徐氏在项家正好,清风院就只有江新月住着。”
“不知一尸三命这个消息传到汾州,他裴延年还能不能查下去!”
第92章
092
江新月是傍晚时分才接到徐淑敏让人送来的消息, 说是她已经回了梧桐巷的小院,要在那边住上一段时间。
她估摸着是为了项大人,就差下人送去防疫的草药和人参之类的补品, 让她一起带到项家去。她其实心里有疑惑,自己的娘亲同项大人的关系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这么多年不相往来却又相互记挂着?
要不是有那么一层关系在, 她都要想差了。
她总觉得有什么自己忽略的地方,一时想不起来也就作罢。
在裴延年离开的第三日后, 宫里的赏赐才下来。
老夫人她们对于受赏并不惊讶, 毕竟逢年过节, 圣上都会赏赐亲近的大臣, 镇国公府年年都在受赏的名单上, 接旨谢恩的事都做了千八百遍, 任由谁都会变得淡定。
可当宫里派下来的嬷嬷将皇后娘娘的口谕宣读一遍后,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这次宫里的赏赐居然专程给江新月的。
老夫人很快就反应过来,惊讶之后脸色都没改变, 领着裴家的女眷接旨谢恩。
马嬷嬷往旁边让了两步, 走上前去半跪着将裴老夫人扶起, 语气缓慢而又恳切。
“老太君,快快请起。老奴出宫前就得了皇后娘娘吩咐, 说这是她听说镇国公有了子嗣高兴, 她作为长辈送给国公夫人的一点心意,就不必当做恩赏拜谢。她还特意嘱咐,现在京城疫病还没完全控制下来,国公夫人也不必进宫谢恩。等生产之后, 身体恢复了元气再带着小世子、小小姐进宫拜谢也不迟。”
“皇后娘娘体恤,镇国公府更应该心存感激, 岂能怠慢。”
老夫人不顾马嬷嬷的阻拦,恭恭敬敬地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