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嬷嬷眼中的笑意更甚。
她这趟出宫可不仅是为皇后娘娘送来赏赐,还是应了镇国公的邀请来镇国公府上照看国公夫人。有个小心谨慎的主家,想来她能安安生生镇国公府呆上几年,延个香火情养老。
等一行人起身,马嬷嬷朝着老夫人点点头后走到身后年轻的妇人面前,在对上一双干净明亮带着好奇的眼睛时,温声地拜见道:“秋英见过夫人。”
江新月对这位突然出现的马嬷嬷很有好感。
马嬷嬷样貌算不上多出众,可将自己收拾得很是利落,穿了件靛蓝色兰花式样的对襟长衫,温温柔柔又带这种说不出来的气势,一看就是从宫里出来的。
她连忙将人扶起来,“嬷嬷多礼了,是新月麻烦您。”
听到两个人之间的对话,张氏有点忍不住,问出了所有人都想知道的问题。“新月,这是怎么回事?”
“回二夫人的话,老奴在皇后娘娘身边侍候多年,正好年纪上来了得了皇后娘娘恩典,被允许出宫养老。后又承蒙国公爷看得起,让老奴来这边照顾夫人三年。”
这可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宫人,就这么给请到府中了。
“我都开始嫉妒了。”张氏忍不住咋舌。
马嬷嬷进镇国公府可不仅仅是照顾孩子这么简单,否则请一个医女不是更为方便。更多的意思还是让江新月跟在后面学如何打理镇国公府以及处理这个圈子的人情往来。
马嬷嬷离宫之前也是女官,掌握的都是最新的消息。有这样的人带着,路得要好走多少!
这件事若是没皇上的点头,镇国公府都未必能请来马嬷嬷。
张氏不知道是该感叹小两口之间感情好,还是该感叹小叔是真的得皇宫中那位的看重,自小在跟在天子面前长大的孩子就是不一样。
她羡慕得眼睛都快要完全红了,忍不住推了推江新月的手臂:“等琦月回来了,让她多去你的院子看看孩子。”
要是能顺便得马嬷嬷指点两句,也够琦月受用终身了。
江新月看了眼马嬷嬷,见她微微颔首也很快答应下来,“那感情好。”
这边其乐融融,老夫人脸上却颇为不自在。为什么会请女官进府,还不是自己的儿子怕他不在府上时,她会找江氏的麻烦。她内心满满地都是苦涩,偏偏又是自己理亏在前,发不出一点火来。
相当于老夫人苦涩,邵氏则是表现地极为平静,手中的小紫檀木珠子捻动得飞快。
回到自己的院子的路上,周嬷嬷不声不响地跟在她的身后,如同鬼魅一般。
“夫人听见了吗,宫里的嬷嬷已经提前叫上小世子了,怕是这个孩子一出生,圣上的旨意就会下来。”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三弟立了大功,镇国公府却已经荣极一时,赏无可赏,延续到下一代身上也无可厚非。再者说,他原本就是在天子眼前长大,同子侄没什么分别,这样的荣耀羡慕不来。”
“可分明大公子与他小叔只差了六岁,且是长子嫡孙,于情于理当初的爵位都应当落在大公子身上。当年国公爷能进宫,为何大公子不能?”
周嬷嬷见邵氏不说话,又轻声说:“毕竟您当初嫁入裴家,也是圣上的意思。比起裴延年,圣上不是更愿意见到您的孩子继承镇国公府?”
邵氏猛然回头,脸色铁青地看向周嬷嬷。
身后跟着的下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平坦弯曲的石子路上只有周嬷嬷同邵氏相对而立。
一人多高的榕树已经抽条,深深浅浅的绿铺了一路,遮挡住外面的视线。
周嬷嬷低着头,声音越发恭敬,“奴才只是替夫人觉得不甘心,替大公子觉得不值。国公爷现在得皇上看重,老夫人心里又存着愧疚日后定时会偏心国公爷的孩子,到时候大公子有什么?”
她的声音刻意放低,缓缓地够勾起人心底最不堪的谷欠望。
“而这镇国公府的一切一切……”
“原本都该是大公子的!”
小紫檀木珠缠绕在手上,邵氏手背上的青筋凸起,面色沉沉浮浮。“你什么意思?”
周嬷嬷觉得事已经稳了大半,无声地笑了出来,从容不迫地说:“江氏这胎不能生出来。”
“你这是要我害人!”邵氏背过身去,重新捻动着佛珠,嫩绿树叶落下来的影子落在她的脸上,分辨不出原来的神色。
“这怎么能算是害人呢。”
周氏走过去,稳稳地扶住她的手臂,“江氏这一胎原本就是在成亲之前怀上的,现在宫里赏赐下东西,大家都将目光落在这一胎上。到时候算出来时间不对,不也是让镇国公府脸上无光?”
“您这么做,完全是为了她好啊。”
邵氏扫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
江新月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惦记上了,正忙着和马嬷嬷相互熟悉。
既然说是来照顾孩子的,马嬷嬷一点都没忘了自己的职责,先让国公夫人带着看过了产婆、医女和奶嬷嬷,又让人检查了这些人现在住的地方,最后去看了准备好的生产的房间和一应用具。
这些都是裴延年早前准备好的,江新月和严嬷嬷商量时,又添了东西进去。
马嬷嬷转了一圈,又看出不少的小问题来。必当说两个人都恨不得将所有东西都准备好,导致屋子里哪怕整理得十分整齐还是满满当当。马嬷嬷将生产当天可能用到的东西留下来,其他都让人送到偏厅或是其他地方。
另外,她还让人将准备好的两张摇床也送出去,同夫人商量可以让孩子送到西屋。
“两个小主子,身边侍候的下人不会少。再加上会时不时有人过来探望,这每日进进出出不少人,声音嘈杂是避免不了的,到时候您怎么能修养好?”
江新月有点舍不得。
她其实也不知道怎么去当好一位母亲,自己缺少陪伴就想要加倍补偿到孩子身上,迟疑着说:“我就是怕照顾不好他们。”
“府里这么多下人,怎么会照顾不好。你先将自己的身体养好了,才能有更好的精力去照顾他们。况且也是在一个院里,倘若想孩子了,也可以抱过来。“
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
江新月便同意了,和她一起商量两个孩子房间怎么布置。等忙完了之后,一直在外面守的十二就立即进来。
“夫人,前房那边有消息了。今天又是庄子来送菜,周嬷嬷没有去核对消息。但是等菜送到了厨房,她先去挑了点羊肉过去。”
都是和厨房那边有关。
要是说不正常也算是正常,周嬷嬷是打扫身边的管事嬷嬷,偶尔进厨房碰到了好的,要点食材回去没什么。可要是说正常,谁家的管事嬷嬷在这种疫病肆行府中忙着各处消杀时,还能天天盯着厨房的那点东西。
江新月冷着脸,“让砚青找人,将今日庄子里送菜的人都抓起来审问,就问……就问何人指使他们在菜里夹着毒药的。”
“毒药?”十二提高了音量,顿时变得严肃起来,“要不要把这件事情禀告给老夫人?”
“我们手上有什么证据吗?”江新月看向十二,认真地反问着。
还没有等十二回答,她自己先是摇了摇头。
“没有证据老夫人是不会相信的,还会觉得是我记恨大嫂在她面前告状,故意报复回去。”
更重要的是,在某种程度上,老夫人和邵氏的利益才是一体的,两个人都希望裴策洲能够过得好。
她心里能猜得出来,若周嬷嬷真的藏了毒药,十有八九是冲着她来的。
张氏同邵氏没有任何利益的冲突,早在多年前,老夫人为了安张氏的心,早早将镇国公府的产业分出三分之一,作为裴琦月的嫁妆交给张氏打理,这部分不可能变动。老夫人更不可能了,老夫人平平安安地活着,就是对邵氏和裴策洲最大的保护。
只有她不同,她的孩子一旦出生,只要是男孩就会直接威胁到裴策洲的地位。哪怕是两个女儿,她同裴延年还都年轻,日后说不准还有其他的子嗣。邵氏也会害怕,怕老夫人会像偏心裴策洲一样偏心她的儿女,要不然上次就不会在老夫人的面前挑拨。
可江新月又怕自己猜错,邵氏真的能这么蠢吗?还是她觉得裴延年是什么蠢货,觉得她要是真的出了意外,裴延年大哭一场丝毫不会查下去?一旦事情暴露,裴延年和裴策洲之间隔着三条人命,叔侄两还能好好相处?
江新月更希望是自己多心,别说是裴延年了,就是她自己也不愿意在这时候,镇国公府出现更多的变动。
这两年局势实在不好。
听马嬷嬷的意思,她原本该在两日之前就出宫,可皇上突然感染了风寒,皇后娘娘为了照顾圣上,才没来得及安排出宫事宜。
马嬷嬷能将这个消息透露给她,显然也是受到了上面的示意。
她又联想到裴延年的匆忙离京,只感觉到有种风雨欲来的压抑之势。
砚青跟着裴延年身边这么多年,能力自然是有的。可让江新月没有想到的是,到了下午砚青就过来回话。
“死了?”江新月猛然站了起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么突然?”
“再回去的路中,拉车的牛突然发了狂,带着车横冲直撞恰恰好就翻下小山坡,两个人当场毙命。牛车已经检查过了,没有任何的不妥,看起来就是一场意外。”
“看起来的是意外。”江新月低低地将这句话又重复了遍,光是“看起来”三个字值得玩味的东西就太多。
“要不要将这个消息告诉世子爷?”
“先不用,找人盯紧周嬷嬷,清风院进进出出都必须要在门房那边登记时间和缘由。这段时间还请陈大夫辛苦些,所有入口的东西都请他老人家帮忙看看。”
砚青沉默了一会,看向夫人。“可只有做贼千日,万万没有防贼千日的。”
两个人对视一眼,砚青朝着她做了个抓人的手势,脸上的表情没有丁点儿变化,“会做的很干净,不会有人察觉。”
江新月忍不住抚上了自己的肚子,有种说不出的疲惫,“倒也不是不行,可万一只是我们的猜测呢?真要是抓错了人,后面怎么交代?”
更重要的是。
她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起来,冷静而又理智地说:“我不觉得这是长嫂和周嬷嬷就是主导,虽然她们的动机确实很大,可从外面往国公府内递消息的人是谁,又在中间扮演着什么角色?”
“而且我想不通的是,我就算真的出了事又怎么样?裴延年就真的能为了我守节,一辈子不娶全力教导裴策洲?”
这开什么玩笑。
“既然从动机说不通,只能从时间说,谁最希望我在这时候出事?”
她说着说着,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词来——“江家”。
越想她越觉得像是这么回事,当初青珠也是被发现之后自己就了断了。马车的行事风格还真有点像江家的手笔。
她觉得毛骨悚然,又让人找来十二去厨房一趟,将这些天庄子里送菜的账目顺过来,看看能不能从账目中发现点什么。
十二很快将账目送过来,几个人研究起账目来。
砚青对镇国公府的事物最熟悉,很快就看出点微妙来,指着上面关于家禽的记载说。
“送菜的庄子上并没有养鹅,就算是从附近收购过来的,也绝对不会混着牛羊肉一起送过来,这样成本就太高了。”
若是庄子上杀了牛或者羊,最好的部分都会送到府上来,不够的话再用家禽当添头。万万不会出现,用牛羊肉充当添头的情况。
江新月也学过管家的,结合砚青说的话,很快就反应过来。
她一只手拿着账簿,将卷成圆筒状账簿的一端轻轻点着桌面,脑海中开始回想发现周嬷嬷不对劲的那日,见到的那六筐菜。
“砚青,让庄子上的人在三日之后继续送菜过来,按照这上面的送。”
她将账簿松开,纤细的手指抵着舒展成平面的账簿推过去,声音冷了几度,“盛放了肉菜的筐子用油纸垫一层,表面再用红绳绑着油纸封筐。”
“十二,你去老夫人那边走一趟,说是我在后花园差点脚滑摔了一跤,动了胎气,问老夫人那边有没有年份高的人参。”
砚青和十二得了吩咐之后,也没有敢耽搁,很快就出去。
不到傍晚,清风院就传出江新月受到惊的消息。
老夫人和邵氏是第一个过来探望的。
温氏问了问情况,怎么摔到的,大夫又是怎么说的。
“也是我自己没有看路,不小心踩到了小石子,差点儿滑到了。陈大夫说就是受到惊吓,好好调养不能再有任何差错。就是我手里的人参没了,想厚着脸皮问您要一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