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仰首看去,就见那光幕上嵌有一排排章印,好若银星点点,只是印内的字迹都是模糊异常,看不清楚。
这是……大道之章?
他心中疑惑方生,便感一股莫测意念就传递了过来,并直接映入了他的心海之中,莫名其妙的就理解了其中的意思。
要修行玄法,那首先要只有在道章之中认识自我。
我是一切的根本,是起始的所在。唯有明了自我,方能在大道之中将我与万事万物区分开来,才可由此向上攀登,去到那无限高渺之处。
他两世为人,对我的认知极其深刻,对自我的存在更是无比在意,这执念异常之炽烈,几乎就在理解那莫测意念的一瞬间,那光幕之上的诸多章印骤然消隐,唯独一枚依旧光辉灿灿,存于眼前。
这就是代表自我存在的那枚章印!
只是要读取这枚章印,此刻还需要一件东西。
念头方才转到这里,他感觉身躯之中有一丝丝神元在那意念影响之下被逐渐催生了出来,只是数量并不十分多。
他心下一转念,顺势就将这些多出来的神元推向了那枚章印。
与此同时,那章印之名也是变得清晰起来:
“存我”!
这个章印一立,便见又有六个章印以其为起点衍生了出来,在外形成了一个大圆,相互衔接,排列规整有序,呈现出朱文阳刻之貌,看起来赏心悦目,与他之前所见满是残缺齿痕的白文阴刻章印可谓完全不同。
这六枚章印上面各有一字,分别是眼、耳、口、鼻、身、意,只是远不及“存我”之印明亮。
他正要仔细看时,那光幕倏尔一散,就此敛去,眼前景物也是随之一变。
他发现自己依旧站在那空旷大殿之中,而不远处站着郑瑜及另外还有稀稀落落十来个学子,他们此刻脸上都是带着惊异与迷茫。
“诸位君子。”一个醇厚声音自前方传来。
张御抬起头,往声音所在之处看过去,就见一个年约四旬,身体宽胖的高大道人站在那里,不过与他方才所见的并非是同一个人。
那道人笑容温和,道:“诸位君子能成功感应玄府给予你们观读的大道之章,并且成功种下了‘存我’之印,从今以后,便是我玄修一脉门下了。”
张御微微低头,心中忖道:“果然是大道之章么?”
可是疑问不禁来了,如果方才见到的才是大道之章,那老师之前教给自己的那个,又是什么呢?
道人看着众人恍惚不定的神情,笑了一笑,道:“我名项淳,玄首嘱托我主理玄府内外诸事,诸位君子若有什么疑问,现下可以问我。”
郑瑜小郎看了看周围,迟疑了一下,壮着胆子站出来,他对着前方认真一礼,道:“学生郑瑜,敢问项主事,除了我等,不知余下之人又去了哪里?”
项淳笑道:“郑小郎且放心,这些学子感应不到大道之章,那自是与我玄府无缘,现在都已是平安离开了。”
郑瑜吁了一口气,露出开心之色,再是一拜,道:“谢谢主事解惑。”
项淳看向众人,目光缓移,道:“诸位君子还有什么要问么?”
张御思考了一下,他十分想知道自己此前所学到底是什么,与方才所见到的大道之章又有什么区别,可他本能觉的,这件事绝不能对外透露,即便提问,也不能让人看出他的本来意愿。
他想了一想,心中已是有了主意,对着上方合手一揖,道:“学生张御,有一疑问,想要请教项主事。”
项淳神情和善道:“张君子知有何话要问?”
张御把头微微仰起,朗声出言道:“学生方才想起了一句话,乃是《夏风》中的一句,想来我辈天夏人皆有听闻。”他目注看着上方,道:“大道玄浑乾坤载,天城百万裂云来,其中‘大道玄浑乾坤载’一句,何解?”
在场诸学子也多是面露思索。夏风中的词句他们可谓耳熟能详,可其中的解释却是多种多样,无有统一之论。尤其是这第一句,无疑是涉及到了大道变化,恐怕除了玄府,无人能做出正确的解释了吧?
项淳却是神情微变,他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陷入了沉默去,看上去倒好像是在听谁说话,半晌,他叹道:“本来这些不该在今日与你们说及,不过这位张君子既然问起,那就索性一并道与诸位君子知晓了。”
诸学子一听,无不是露出了关注之色。
项淳深沉目光看向底下所有人,沉声道:“大道之章乃是道之载器,我辈修炼者修持道法,就是通过观读此物,领悟其中的大道之理,不过万物分阴阳,造化演乾坤,此物也并非唯一……“
“大道之章分作玄章和浑章两部,你们所学习的,乃是大道玄章,亦是大道之正章!至于大道浑章……”
他顿了一下,神情无比严肃的说道:“你们要听清楚了,大道浑章有悖于正道,乃是恶章!而用浑章进行修持之人,那便是吾辈之大敌!”
……
……
第十六章 玄府玄章
张御心中一震,项淳这番话,让他差不多已经能够确定,当初自己那位老师所教授给他的,应该就是大道浑章了。
长期以来的气息修行让他内心只是稍稍波动了一下,就很快平复了下去,面上神情则适时多出了一丝惊讶,道:“既有大道浑章,那都护府中……是否也有修炼浑章之人?”
听他问出这个问题,在座不少学子露出了好奇探究之色。大道浑章之说,让他们无形中有一种与闻秘辛的兴奋感和刺激感。
项淳沉声道:“修炼浑章之人,早年被我玄府正统所打压,已不剩多少,不过还有这么一二人在外,并视我玄府我仇敌,不过这些自我等来应付,诸位君子方才入门,现还不必去忧虑这些。”
张御一转念,若是这样,莫非自己那位老师其实是大道浑章的修炼者?只是假托了旧修的名义?
不对!
自己那位老师可不是只有他一个学生,其余人所用的修炼方式一直与新法无关,修炼得完全是旧时的功法。玄章、浑章应该只是新法内部的争斗,而他老师身为一个旧修,可能根本不在乎这种事。
尽管他此刻仍有许多疑问,可是也知道自己不能再问下去了,不然可能就会引来怀疑,于是拱手一揖,道:“多谢先生解惑。”
项淳神情缓下,温和言道:“不用叫我先生,玄府只有一位师长,那便是戚玄首,入玄府修道的所有人,都可算作是玄首的弟子,论关系,我与诸位君子之间只是同门,故你们称呼我为项师兄,或者项主事都是可以。”
张御再是一礼,道:“项师兄。”
项淳呵呵一笑,也是抬手回有一礼,“张师弟有礼。”待张御坐下后,他对着众人道:“诸位君子还要有什么要问么?”
话音才是落下,一名身材颀长的俊雅学子站起一揖,宏声道:“学生白擎青,方才见得道章之时,只觉冥冥之中,似觉有人传道于我,得悟了不少道理,只是仍有些许不解之处,敢问项主事,既然阅读那大道之章需用神元,可那神元又是何物呢?又自何处而来呢?”
项淳道:“这一问问得好,我辈玄修,修行之时有两个根本,一是大道之章,此乃载道之器,二便是这神元了。”
他双手微抬,手掌作一个对合之势,道:“神元乃是精气神之聚合,需我辈平时用心提聚,而神元越足,在大道之章上所能观读到的章印也便越多,只是你等需记住,一个人一生的神元是有数的,这在你一出身是便已注定,所以在阅读大道之章时,每一个章印的选择都要慎之又慎。”
张御听到这句话时,眼眸深处有微光泛动了一下。
白擎青似是懂些玄理,闻言一阵惊讶,不解道:“据在下所知,大道应是无边无限,无处不在,可神元却是有限,那以有限窥无限,我辈岂不是永无见悟真道之可能?”
项淳颌首道:“你说的半分不差,以有限窥无限,确实无可能得见真道,但是大道玄妙,总有一丝缺漏,一线生机,一缕变化。”
说到这里,他神情略显肃穆,道:“你们方才虽是见到了大道之章,也算入了修行门径,可你们现在所看到的,只不过是大道之章的第一章罢了。”
“第一章?”
座下学子都是露出了讶色。
项淳缓缓言道:“不错,你等若能从这第一章中寻到自身玄机之所在,则身躯必会经历一次蜕变。等到旧垢除尽,浑身焕然一新时,自然先天自返,神元再生,那时便有资格去翻读第二章了,而此时又是另一个起始了,直至你到下一个蜕变为止,如此周而复始,层层而上,直至得见大道。”
座下有些学子听明白了,有些则似懂非懂。
白擎青低头一思,忽地抬头道:“项师兄的意思是,大道之章需得由浅入深,一章接着一章观览,而在翻阅每一篇章书时,我辈所能取用的神元都是有定数的?”
项淳十分赞许的看了他一眼,道:“正是如此,故而神元既为有限,又可为无限。”他转而望向众人,声音稍稍提高了几分,道:“你们如今虽是入我玄府,可若是不能从大道第一章中悟得那缕玄机,那就依旧是肉体凡胎,与外间凡人也无甚区别。”
众学子方才接触了另一个世界,不少人此刻正处在亢奋之中,有一种从此我不再做人的错觉,然而项淳这番话,却是给他们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白擎青深深一揖,道:“请教项师兄,我辈该如何去此凡身?”
众学子一下反应过来,都是站起一揖,言道:“还请项师兄传法。”
项淳语声放缓,道:“如何观读大道之章,自有一定规矩在内,需有师长指引,不可任性胡为。你们现下所需做的,就是先下去休歇,稍候自有人会来指点你等具体修行事宜。”
张御看的出来,项淳今天说的只是比较浅显的东西,具体的东西恐怕需要在后面修行中再慢慢接触了解了。对殿上一礼之后,他就与诸学子一起,在一名助役的带领之下沿着殿阁一侧的回廊往外走去。
项淳则站在殿台上方不动。
片刻后,一名目光锐利,面色阴沉,同样身着道袍的男子迈着有力步伐走了过来。
项淳道:“王恭师弟,你觉得新入门的这些同门如何?”
王恭沉思片刻,道“我观此中,或许只二三人可能有所成就。”
“不妨说说。”
王恭道:“一个是那位张君子。‘大道玄浑乾坤载……’他感慨了一声,“只看他上来就便问此一句,就知他胸中气魄格局了。”
项淳点了点头,道:“王恭师弟还是看得那么准。”
王恭又道:“这里另一人,当数那位郑小郎君了,他是第一个站出来发问之人,却不去提及自身,反是先是关心他人安危,却也是个有大胸怀的人,我们玄府正需要这等人。”
项淳不置可否,道:“还有么?”
王恭一想,道:“还有么,就当属那位白君子,他天资不差,可惜太急太傲,什么时候他能做到正视自身,那又是一个修道种子。”
项淳笑道:“但凡是人,皆有缺点,我等向道而行,才可将此等缺漏秽恶一一剔除。”
“可是他们还来得及么?”
王恭转过身来看着项淳,神情略显沉重道:“我们……还撑得住么?”
项淳神色不变,道:“王师弟多虑了,有老师还坐镇玄府,有什么可以担心的?几十年都这么过来了,我们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
王恭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方才在玄府转了一圈,似未见到许师弟?”
项淳语气自然道:“你也知道他的脾气,是个闲不住的人,说不定又去哪里散心,或许过两天也就回来了。”
王恭道:“是么?恰好我这几天我这里有点事情,亦要出去一趟。”
项淳呵呵一笑,道:“那王恭师弟可要早去早回,如今外面可是不太安生。”
王恭冲他拱了拱手,就大步离开了。
项淳直至其人身影消失不见,这才从殿台上慢慢踱步下来,朝着事务堂方向走去。
诸学子从大殿之中出来时,不少人还是有些神情恍惚,有一种格外不真实的感觉,可是等回过神后,他们很快就变得欣喜激动起来。
虽然项淳说过,若是修炼者止步于第一章,那么就只能是一个凡人,可是现在他们正处于意气风发的时候,没人会认为自己会是其中的那一个。
忽然一阵大风吹来,将众学子衣冠卷动,顿感到一阵微凉。
他们透过城台大门看过去,外面是空旷的大地和天上漫动的乌云,偶尔撕开的隙缝中,却有白茫茫的天光洒下。
要下大雨了。
“奇怪,近来好像雨水变多了?”
“是啊,也是好多年未见了,听闻洪河水势这两天也是大了许多。”
诸学子在嘀咕议论之中,一路跟着那名在前引路的助役,一直来到了殿阁东南角一片林苑之内,这里有着连排精舍,周围遍栽松柏花木,环境清幽怡人。
助役告诉诸人,可先在此选择一间精舍宿下,晚些时候自会有人过来传授法门,不过有谁若是此刻要想离去,玄府自也不会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