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望去上方,两人一眼便见了坐着那里的年轻道人,其人与他们以往见过的元夏修道人模样差别不大,所以他们立时明白,这只是一具载有意识和气息的外身,其正身根本不在这里。
而元夏许多外身的外形是一模一样的,所以从外面看,根本分辨不出躲在身躯之中的具体是何人。两人都是明白,这应该也是元夏刻意营造一种神秘感。
换作以前,他们或许会心中敬畏,可是他们现在心中非但没有这等畏惧感,反还生出一种由衷的厌恶和鄙夷,只是为了不使自身情绪变化被对方所察知,他们都是深深把头低了下来。
曲道人看了看他们两个,冷然道:“妘蕞、烛午江,你二人可知罪么?”
妘蕞和烛午江心中一跳,口中则皆是道:“我等知罪。”
曲道人看了他们一会儿,道:“以下犯上,冒犯正使,致其世身消亡,罚去五十年资粮,你们可是服气?”
两人皆是回道:“我等听从判罚。”
元夏是从来没有修道资粮给他们的,所以这样的惩罚落下,他们五十年内征战所得缴获都要原封不动交上去,半点不能留存。
不过他们现在根本不需要这些东西了,所以“认罚”也是说得真心实意,没有半点怨气和不满在里面。
那座上的年轻道人这时开口道:“也算心诚,就如此吧。”
曲道人见他说话,也就没再揪着不放,略去之后的训斥言辞,直接问道:“你们到了此世之中已有不少时日,天夏强弱如何?据你们此前所言,其内部也是矛盾重重?”
妘蕞抬头道:“回禀曲上真,根据我们探查,天夏这数百年四处剿灭域内势力,一些古旧门派被其不断围剿,逃的逃,散的散,覆亡的覆亡。
他们掠夺那些宗派的法宝,生灵,和各种修道外物,并且将这些宗派的修道人不是杀死就是奴役,而余下被奴役的修道人,其实对天夏极为不满,随时都想着推翻天夏,只是平日没有这个机会,也没人帮他们。”
烛午江也道:“是的,天夏暴虐,不得人心,底下其实根本没有人愿意听他们的,只是因为天夏的力量压制,才不得不低头。”
妘蕞接着道:“天夏在此世之中实在是太强大了,没有人可以威胁到他们,故是他们行事肆无忌惮,上层个个贪婪无度,更是随意欺凌下层修道人,表面看着是烈火烹油之势,实则松散无比。偏偏他们自己还不自知,自以为这等统御能够延续万万世。”
曲道人听着两人说话,面上表情不变,可心中总有一种十分微妙的感觉。
那年轻道人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理所当然道:“这等残虐之辈,理该有我元夏剿除,去其错漏,还天地以正道。”
曲道人觉得这问题不宜多谈,便又问道:“你们说拉拢了一个天夏修道人,此人过去是不是也是被覆灭宗派的修道人?”
妘蕞道:“正是。不过天夏真正上层只是占据少数,多数人都是从覆亡道派出中出来的,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重新建立原来的宗派和道传。”
烛午江道:“还有一些与我等接触过修道人也是曾隐晦表示过,但是手中名数有限,不敢贸然收拢,那样恐反会引发不满。”
年轻道人道:“此事不着急,既然我到了这里,自然会给他们更多机会的。”他看向曲道人,“看来局面比我们想的要好许多。”
曲道人道:“局面是好是坏都无妨,此辈都敌不过元夏。”
年轻道人笑了笑,他挥了挥手,懒洋洋道:‘行了,你们先退下吧,去告诉天夏人,元夏正使已至,要他们安排一个时间,我与他们见上一面,待应付了天夏之人,再来计你之等功过。”
妘蕞、烛午江二人道了一声是,躬身一礼,就弯腰倒退着出了飞舟。
曲道人看了看,这两人看去说了很多,但具体的东西都没涉及到,本来他还想多问两句,不过既然做主的这位已经让他们退下了,他自然也不会去主动违逆其意思。
只是他的视线仍然牢牢盯着如今正转回去的二人,因为他感觉这两人似是有些与以往不一样,好像是法力功行比原先稍高了一些。
其实这倒没什么奇怪,身为使者,天夏多半不会苛待,这么长时间修持下来,多少也会有些进步。可是他心中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协调,可是望了一会儿,又好像没什么不对。
妘、烛二人在离开之后,乘坐金舟往回走,他们感受到了后方到来的注视,但随后却是被身上的法符箓所遮蔽。
待是穿过阵法屏护,进入到上层后,这等感觉才是消失,两人不觉松了一口气,老实说,元夏那位道人他们倒是不如何畏惧,因为此人其实不在意他们,但是曲道人给他们的压力极大。
晃眼之间,金舟回到了最初出发的那座法坛处,两人从舟上下来,见张御、风道人正在此等着他们,便快步上前见礼。
风道人道:“两位,可还顺利么?”
妘蕞道:“回禀两位真人,我等见了元夏来使,对面并未起疑。”他将此行经过复述了一下,又言“那位元夏使者想要与诸位真人约见一面。”
烛午江道:“那元夏使者还好说,当只是据有一个名义,真正主事应该是曲焕,这人道行极高,早早就被元夏上层吸纳成了自己人。”
张御看了眼那艘飞舟,道:“时日和会见之人玄廷会有所安排,到时候会通传二位,两位这两日来回忙碌,可先下去休息。”
妘、烛二人一个稽首,离开了这里。
半天之后,玄廷就派遣了一名天夏修士去往元夏飞舟所在传递自身意愿。
玄廷这边本来想邀这一行人来内层商议,然而元夏此行之人却是不愿意进入天夏地界,坚持把议谈地点定在自家飞舟之中。这其实并非是其担心自身安危,而是认为去到天夏地界上谈议是屈从天夏之举。
元夏飞舟此刻虽也在天夏世域之内,可他们认为,元夏飞舟所往之地,那也就是元夏所在之地了。
玄廷诸廷执见此,商量下来,觉得可以答应此议。因为眼下不管在哪里商谈,其实都是在天夏界域之内,此辈不入内层也是好事,省的再做遮蔽了。
此议拟定之后,到了第三日,武廷执和风道人二人从上层穿渡而下,往元夏飞舟而来。
……
……
第十八章 舟宴品珍奇
武倾墟、风道人二人所乘金舟出了外层阵势屏护,便往那元夏巨舟靠过来。
巨舟外围小舟见他们到来,便自分散开来,其中有一驾则行在前方,为他们作以接引。
跟着此舟行去,金舟进入了元夏巨舟舟腹之中,并在内中一方广台之上落定下来,待二人自舟中出来,舟壁门户缓缓合闭,将外间一应光气隔绝。
此举也是为了隔绝外间窥探,以天夏的能力,想强行观望内中情形自是可以的,但这样也会被元夏之人所察觉。
武倾墟这时看了一眼风道人,后者点了点头。虽然此中隔绝法器外窥,但却隔绝不了训天道章,他仍是可以将自己所见一切,所言之语,都是照显给玄廷知晓。
此刻的清穹上层,诸位廷执皆是站在一处法坛之上。
张御伸指一点,随着一缕光气在他指尖荡开,很快弥漫到了整个法坛之上,周围景物也是徐徐出现了变化。
诸廷执此刻顿见,光气所去之地,便显现出了巨舟中的景象,待得光气罩定此间,自身也似出现在了那艘巨舟之内,周围一切都是无比真实,而前方正是在向前迈步的武廷执、风道人二人。诸人似是跟着两人一同来到了此间。
这是张御将训天道章之内所见景物都是照显了出来,也就是他这个道章立造之人才能将其中一应变化如此精细的展现于主人面前。
林廷执仔细打量这驾巨舟,元夏可以通过他们的法舟窥看他们的炼器之能,他们也是一样可以做此事。此前那艘元夏飞舟他已是上去看过了,炼器手段只是寻常。但这等飞舟只是给下层修道人用的,并不能代表元夏上层的真正水准,
现在这巨舟乃是元夏修道人的座驾,却是可以好好察观一下了。纵然只限于表面所见,可也能从中看出不少东西了。
武廷执、风道人二人这刻走出了广台,尽头处有一名元夏修士等候在那里,此人先是扫了两人一眼,随后执有一礼,道:“两位真人,请随我来。”
武、风二人随其往内部行去,巨舟之内的布置有些特殊,其通路像是一条条放大的经脉,复杂之中又有其序。
邓景观望了片刻,道:“看这排布,这似是某种阵法。”
林廷执道:“此应当是阵、器相融之术,古夏时候阵、器不分家,后来才是分化开来;但到神夏之时,两种手段又有合流之势,曾经盛行过一阵,直至神夏中后期,阵,器又逐渐分离,直至彻底化作二道,现在这等手段已是很少为人所采用了。”
邓景道:“照这么说,这么一驾飞舟,既是法器,又是阵法了?”
林廷执道:“是如此,看此这手段,器、阵之道相融无间,只有稍微的瑕疵,在元夏这里许可能只是经历了短暂的分离,后就彼此不分了。”
两人在这里探讨,而随着周围景物的变幻,诸廷执的视线也是跟随着武廷执、风道人走出了通道,景物陡然开阔起来。一座高大殿宇出现在诸人视界之中,两边站着几名功行不低的修道人及一些随从。
阶台上方则坐着一名俊美的年轻道人,曲道人坐于其下手,在见到武、风二人进入大殿后,便就笑一声,一同站了起来,并执礼相迎。
林廷执这时对长孙迁道:“长孙廷执,你看此人如何?”
长孙廷执看了看,道:“这外身之术不是炼造出来的,像是化种出来的。”
林廷执看了一会儿,点头道:“有理,造此外身之术当不是只靠功法,还有一桩宝器在后,而其法舟乃是器、阵相融,如此看来,此辈法门许也当是如此,乃是诸道混融一体。”
张御先是看了一眼那年轻道人,因其是外身,而身上又有遮护手段,看不到内里,所以没有多看,又把目光移到曲道人身上。
在场其余廷执所见,只是武廷执、风道人二人之所感所见,而他则不同,有着大道之印,他能够直接看到更为细致的东西。
这个曲道人躯体坚韧,其气机犹如地星一般厚重,这应当是妘蕞所言专注肉身之术。目前看来,不论是妘蕞、烛午江,还是那位被打杀的副使,都是修炼这般功法。
这可能是这般功法之人,再配合一些变化之术,易于在对抗之中存生,但也可能是元夏有意识的在外世修士中扶持这等修道人。
此刻武廷执、风道人也是站定与两人见礼,并互相道了姓名,此时才知那年轻道人名唤慕倦安。
曲道人这时道:“慕真人所出身的伏青道,乃是我元夏三十三道之一。想必先前两位使者已是与贵方说过了。”
因为妘蕞、烛午江二人将自己所知都是无有保留的道明,所以武倾墟、风道人一听,就知道这位的身份算得上是元夏上层了。
元夏不同于古夏、神夏前期的宗派,上层乃是以“世道”代代相传。
所谓“世道”,乃是以一门或多门道传为凝聚,并以血脉相结的道脉。在这其中,道法的份量还重一些,两者俱是兼具方才真正嫡脉。不过若只是这一脉道法修炼得宜,哪怕是外来血脉,那地位也是不低。
而诸多“世道”之间常常交换弟子,或是结以姻亲,最后由此结合成了整个元夏上层,据妘、烛二人言,元夏共有三十三道之说,也是以这三十三世道最为强盛。
至于中下那些世道则是数目更多,彼此盘根错节,不是元夏上层内部之人根本无法理清。
而那些从其他世域融入进来的拥有上乘功果的修道人,元夏也是给予一定礼遇,拥有世道弟子相等同的地位和权柄,这些人自身也是可以开立自身之世道,可这等人毕竟只是少数。
双方在殿上见礼过后,慕倦安请了两人在席上落座,彼此客套问询了几句后,他示意了一下,便有一阵阵悦耳乐声自殿后传出,却是侍从在那里奏乐,同时有清光如流水般泻来,其上有云气飘绕,并承托着一盏盏宝盘到了诸人席座上。
慕倦安一指盘中那些个光湛湛,明晃晃的圆丹,道:“此是三千载蛟龙之丹,两位不妨一品。”
武倾墟目光一扫,道:“俱为三千两百一十二载。”
慕倦安不由一笑,拍掌道:“武真人看得准,我有一牧场,内中有八万九千条蛟龙,此丹乃是取其中之上品,用翼望山所出之水熬煮,去其燥烈,又用落水之阳火温煨,逐其杂秽,服下不伤和气,其赠本固元。”
说着,他取了一枚服下,又虚虚一伸手,“请。”
武倾墟和风道人亦是各取了一枚服下,蛟丹入腹,须臾化去,确实如其所言,此丹丸有固本之功。尤其风道人,感觉自身元机些微凝实了一些,尽管微小,但是若将面前蛟丸俱是服下,却也是不小助益了。
这时随着底下云气飘绕,又是捧了上来一只金铜丹炉,待一名名侍从上前,去了上面炉盖,便有一股无比浓郁的异香飘了出来。同时可见一缕缕灵光自里溢出,化作一只只光芒凝化的禽鸟,在殿内盘旋数圈,又再落入了这丹炉之内。
在场所有修道人,都觉得自身忽然生出了一种渴需此物之感。
慕倦安这时言道:“此是山木精,搜遍万山千水,取山中异兽之血精,奇禽之卵胎,沉入浑江炉中融炼千载,始成这一碗‘沉香粥’。”
说到这里,他又笑了一笑,指着浮在最上面那一层光润浓稠的玉膏,道:“这粥之上物名为‘白玉脂’,又唤‘蜜腻膏’,乃此中最为滋养之物。食此粥只需这一口足矣,余者皆可弃。而揭炉之后,此脂膏不过存有数十息就会丧失灵性,诸位可莫要错过了。”
说着,他拿起长柄玉勺,伸入此粥中,满满盛了一勺,拿起之时,还有丝丝晶莹与下方牵连,迟迟方是断开。
他托袖举勺相邀,道一声请,随后一口饮了下去。
武倾墟、风道人二人同样盛了一勺饮下,不觉点了点头,此物对他们确有不小补益之用,到了口中也是美味无比,对修道人来说是上好之珍羞,助力倒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大,不过若得常饮,那自又是不同。
只是花费这么大代价来获取这些微滋养,究竟值不值得,那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在不知元夏内部具体情形的前提之下,他们也无从评判。
慕倦安此刻一抬手,殿中云气再飘,不过比之方才浓郁了一些,却是从下方托了上来一只金铜大鼎,器形甚大,足有两丈来高,鼎身纹路古朴厚重,其到了殿中便即停下,稳稳落在那里。
他悠悠道:“两位真人,不妨猜一猜这里面是何物。”
武倾墟思考了一下,道:“此中两气相搏相击,一刚一柔,却是呈现阴阳对立之局。”
年轻道人听了,不由轻轻击掌,赞叹道:“真人所言,已是道中关窍了。”他又是转目看向坐在另一边的风道人,道:“风真人,不妨也猜上一猜?”
……
……